趙嘉南倒在地上時,竟不覺詫異,仿佛對這一箭早有預料。這是她一生之中,思緒最清晰的時候。
她的哥哥踩過她的身體去追盛瑛。她忽然想起,幼年時,她要哥哥抱她摘樹上的桃花,哥哥拒絕了,他命宮女跪在地上,讓她踩著她們去摘。
可是,胥淩願意抱起鬱凝。
那時宮中雪宴,鬱凝要胥淩抱他折梅枝,其它孩子也想要。可鬱凝不肯,她趾高氣昂地霸占胥淩,賴在他肩膀上。於是胥淩便隻是摸了摸其它孩子的頭,以做安慰。
梅枝被折斷時,積雪紛紛落在胥淩和鬱凝的發上。
原來天命早有預示,與胥淩白頭的,不會是我。
趙嘉南仰看著漫天繁星,血不斷從她心口冒出。
她想起胥淩從煙花之地回來時身上的香氣,那香氣在變,可他脖頸上的痕跡總在同一個地方。
是誰總想宣告胥淩的歸屬?
趙嘉南苦笑著閉上眼。
母後入宮時隻是答應,卻一路坐上了鳳椅。母後告誡她,忍得了一時,便勝得了一世。可惜,她不如母後,她忍不了掛在婢女嘴上的“小姐”,忍不了那間裝飾粉黛的屋子,更忍不了胥淩和盛瑛對她的輕視。
她嫉妒鬱凝,胥淩和盛瑛心心念念都是她,他們對她的好,是不求回報的。鬱冕和趙雩也是,他們好像從未向鬱凝索取什麼。看著她高興,他們便也欣喜。
為什麼呢?趙嘉南不懂。
母後與哥哥待她好,是等著把她嫁出,為皇位籠絡人心。父皇待她好……是要將她占有。
多可笑啊,父皇要她少飲酒。他喂她喝醒酒湯,就像照顧鬱凝那樣。趙嘉南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父皇像一個父親那樣待她。可是她昏睡之後,那個父親做了什麼呢?
父親說,母後不準後宮再有他的孩子,他隻能讓趙嘉南為他生一個嬰兒。他說就差這一個了,與他血脈相連的一個,他說這能救他。
誰來救我呢?趙嘉南不敢回想。哥哥讓她把孩子生下,說不要違抗父皇。父皇是天威,他們害怕他。
趙嘉南隻好欺騙自己,不停欺騙自己。她想掐死那個嬰兒,但那嬰兒居然沒有眼睛。趙嘉南覺得諷刺,不如讓他帶著惡意長大,作為皇宮的罪證。
可他死了。真諷刺,死得乾乾淨淨。天威的罪行,也不能被揭露嗎?
趙嘉南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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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紅的血色灑在北城尚未融化的雪地上,昏沉月色彌散其間。
“將軍!”陸捷帶隊回城,他不解地問,“為何不趁勝追擊?”他們抵達時,蠻族幾乎已經攻入北城。胥淩安撫軍民,帶著江北守軍打退了蠻族。
此後蠻族不再有大規模進攻,卻總是四處騷擾。每逢江北守軍休整,蠻族便叫罵著開戰。將士不勝其擾,好不容易胥淩讓他們放手反擊,來了一場漂亮的勝戰,可蠻族稍一退,胥淩便鳴金收兵。
“佯敗潰逃是蠻族最常用的手段,”胥淩道,“伏擊定然在後頭。”
“可我們向來是不懼的……”陸捷說到一半,止住了話頭。他們過往敢追擊深入,是因他們是胥家軍。
胥家軍一人雙馬,耐力和戰力都非比尋常。而現在,胥淩手底下帶的是供給各州府,抗擊山匪、流寇的軍隊,他們習慣□□,而非求勝。
胥淩走在城牆上,檢查著各處緊急補充的火油與投石,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陸捷,你覺得我們這次反擊,勝了嗎?”他問。
陸捷本想說勝了,但冷靜之後,慢吞吞的性子讓他多想了一步,他道:“將軍,我們是不是徹底暴露了?”
“是。”胥淩點頭。
蠻族一定從趙玨鳴那得到了消息,胥家軍不會前來。他們幾次騷擾,是戰術,更是試探。現在他們確定了,這支援軍的戰力根本無法碾壓他們。
“我們本不該出城反擊,這樣他們就沒辦法佯敗試探了。”陸捷道,不待胥淩回答,他又否定了自己,“不對,將士已經被擾得軍心不穩,我們早晚都會暴露,不如現在換一場勝利,振奮士氣。”
胥淩停下步伐,衝陸捷勾了勾手。陸捷立即彎腰靠過去,胥淩胳膊肘搭上他的肩,耳語道:“你小子,有當將軍的潛質。”
陸捷還以為胥淩有重要指示,沒想到是調侃他,他一時耳根子都紅了,磕磕絆絆道:“將軍、我、我是你的書童,你說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胥淩笑道:“但凡你少跟我娘告點狀,我都信你這句話。”
“將軍,我發誓,九歲以後再沒有向夫人告過狀了。夫人抽我,我都不說。”陸捷急急解釋。
胥淩拉住他的鎧甲,“行了,知道了。彆亂動,讓我歇會。”他將大半重量都壓在陸捷肩上,以暗語的假動作為掩飾,獲得片刻喘息。
“將軍,你的傷……”
“噓,蠻族很快就會開始強攻,不要動搖軍心。”
上一個冬日,胥淩深入草原腹地,將蠻族打得四散,但最大的隱患哈丹巴特在趙玨鳴的掩護下潛逃了。經過一年的休養生息,哈丹巴特集結了不下八萬人。
他們不可能給胥淩等援軍的時間,一定很快便會開始大規模強攻。
“死守十九日。”胥淩下達鐵令。
他們要給帝都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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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時間了。”鬱凝道,“北城不能再等下去,我們要強攻。隻要我們贏下帝都,地方上那些牆頭草便會聞風而動。你一下令,他們就會支援北城。”
趙玨澧仰看著帝都高聳的城牆,搖了搖頭,“帝都建造百年,每一任君主都在不斷加固城牆、挖寬護城河,強攻絕無優勢。”
“那怎麼辦?乾等下去嗎?”鬱凝焦躁不安,“趙玨鳴就是要拖著我們。”他們圍城五日了,趙玨鳴根本不跟他們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