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
盛瑛向趙玨澧請辭,“臣已經老了,無力再為國儘忠。”她的確老了,發間生出遮不住的銀絲,錚錚鐵骨也彎下了。
趙玨澧繞過禦桌,扶起盛瑛,“盛將軍,朝中新將尚需曆練,胥家軍離不開你。朕想,帥印依舊托你掌管,但具體事務,交由胥袈鶴與陸捷兩位將軍如何?”
盛瑛推拒,“上官珩或許可接帥印。”
“上官將軍尚有它用。”趙玨澧道。
這時,內官稟告說皇後娘娘來了。
趙玨澧頷首,走去門口扶住鬱凝。鬱凝托著已經顯懷的身子,一進門,便見眾將向她行禮。她握著趙玨澧的胳膊,道:“臣妾不知諸位將軍來了……”
“無妨。”趙玨澧為她在自己身旁安了座。
“皇後對軍政亦有不俗見解,”趙玨澧說著,將溫熱的茶水推給鬱凝,“朕以為,還是辛苦盛將軍掛帥印……”
眾將與趙玨澧繼續商談,鬱凝坐在一旁吃茶,一會禦膳房還送了點心進來。她靜靜地吃著,偶爾應幾句趙玨澧的話。
半個晌午過去,才定了陸捷領胥家軍一部,胥袈鶴領二部,帥印請南宮峴出山暫代。
將領離去時,趙玨澧對鬱凝道了聲謝。因趙霆過去對軍務的把控,趙玨澧始終難在武將之間籠絡人心。他如今能穩住文臣,但對武將這,他清楚自己要向鬱凝借力。
鬱凝有恒羽軍殘將的絕對支持,胥家軍上下又都曾以為她會是將軍夫人,對她敬愛有加。其餘武將大多念鬱冕當年的舊情,故而鬱凝毫無疑問是趙玨澧與他們之間的紐帶。
拋開政務,趙玨澧又道:“盛將軍掛印之後,還有一品誥命夫人的頭銜。你可多找她來宮裡,或者你常去見見她,也是好的。”
鬱凝對此似乎興趣寥寥,低眉說:“端午將至,雲靈寺在施粥,臣妾想去看看,也算皇家與民同樂。”
趙玨澧道:“你想去哪,不用同我說,注意身子便好。讓錢太醫跟著吧。”
鬱凝應了聲,走出門,卻見盛瑛等在門口。
盛瑛瞧著她,扯起了滿眼春風撫不平的皺紋,“皇後娘娘。”
鬱凝搭住她的手,道:“伯母。”
她們相顧無言,隻攙扶著彼此,一同出了皇城。
————
趙玨澧批著奏折,忽然頓了筆——鬱凝昨日也出宮了,說是赴宴。
不應該。她胎象弱,太醫要她靜養。而鬱凝知道自己懷著胥淩的遺腹子後,一直不哭不鬨,很小心地度日養胎。近來怎麼頻頻走動?
趙玨澧想想,似乎是顧茗來看過她之後,就變了。
趙玨澧微服出宮,找去雲靈寺,卻沒見著鬱凝。底下人說她來了一會便回鬱府了。
登基後,趙玨澧很久沒有出過皇宮了,此刻,他走在街道上,對一切都感到陌生。甚至連曾經的王府,都讓他覺得恍若隔世。
是帝都變化太快了。趙玨澧心想。他繼位三月,宵衣旰食,正逐步將勾勒多年的藍圖鋪在南朝的土地上。對帝都,他大刀闊斧,打破坊市界線,縮短宵禁時間,迅速恢複生機。更多人流入帝都,又帶著帝都的氣息散去,南朝要改換新圖。
馬車停步,到鬱府了。
南宮峴候在門口,說皇後娘娘在房中歇下了。趙玨澧便說那他等她醒。
他在府中喝上茶,問錢太醫,皇後今日如何。
錢太醫麵露難色,被趙玨澧逼問幾句,頓時跪了下來,“皇上,臣無能,皇後娘娘身上寒氣頻生,無論用何種方法都解不去。”
“仲夏將至,哪來的寒氣?”
“臣不知。皇後娘娘不準臣問,也不準臣稟告皇上。如此下去,胎兒恐怕……”
趙玨澧皺眉,道:“行了,你出去。”
錢太醫一走,趙玨澧讓近侍立即找由頭把南宮峴引出府。
而趙玨澧避開人眼,尋去了鬱府的地窖——南宮峴迎他時,也帶著一身寒氣。偌大的府邸,隻有地窖裡會冷。
他剛走到地窖門口,便看見了鬱凝的侍女。
“皇……”
趙玨澧捂住她的嘴,彎腰進去了。地窖本就冷,鬱府這個還格外寒,越往裡,越見冰霜。
他走入深處,找到了鬱凝,卻定在當場——鬱凝伏在一座冰棺旁,帶著笑意說:“等你睡醒,就能見著孩子了……”
那冰棺裡,是千瘡百孔的胥淩。他靜靜躺著,仿佛當真從邊境走回了帝都。哪怕萬箭穿心、哪怕刀劍削骨,他還是為著放不下的人,千裡跋涉歸來。
難怪,難怪盛瑛帶著胥淩的骨灰回都時,萬眾慟哭,隻有鬱凝無動於衷。她根本不許胥淩在北城火化,她瞞天過海,將他帶回了帝都。
“你不要命了?”趙玨澧奔上前,脫下外衣裹住鬱凝,強行抱她遠離了冰棺。
鬱凝發現是他,竟然還在笑,“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