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捌 君埋泉下(2 / 2)

天家野記 叁緘 4198 字 9個月前

“你還要不要這孩子?”趙玨澧不想在這與她爭論,推著她離開。

鬱凝掀開外衣,露出層層厚絨,“六哥,我隻帶孩子來一小會,沒有凍著。”

趙玨澧隻覺她瘋了,他再次橫抱起她,迅速離開了地窖。

一出去,他們正好撞見抱著藥罐的顧茗。電光火石之間,趙玨澧明白了鬱凝在謀劃什麼。

侍從全部退下後,趙玨澧氣得在房中踱步,忍了又忍,才沒訓斥這兩個瘋女人。

鬱凝先開口了,“我隻想要他醒。蠱蟲我一隻都不會留的,你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盯著我。”

趙玨澧停下步子,“你們究竟以為我有多齷齪?鬱凝,我怕的不是你用青蠱如何,我怕你會被折磨瘋。”

“不會的,我要等淩哥哥睡醒。”鬱凝握住顧茗的手,“茗茗,我們會養出青蠱的。”

顧茗看了看她,又瞥向趙玨澧,怯怯道:“嗯,會的。”

“我看你現在就瘋了!”趙玨澧道,“這蠱蟲是治病,不是逆天!”

鬱凝道:“胥淩沒有死,他隻是睡著了。”她平靜而肯定。

趙玨澧道:“你以為我沒想過用那東西救胥淩嗎?我也想成全你們,可那青蠱,當真救不了死人!我找到了顧斂和趙霆的書信,你知道趙霆最初想用青蠱救多少人嗎?趙玨文、孝文皇後、天慈先太後,甚至在夜深夢醒時,也想救活你爹娘!顧斂當真拿死人試過了,根本沒有半點用!”

“因為他們用的,不是最好的。”鬱凝不為所動。

“難道你想把你身體裡的七隻挖給胥淩?”趙玨澧氣笑了,“你在山裡,能靠它們活過來,是因為你根本沒死透。胥淩挖每一處都沒有傷你要害。可你看胥淩身上,刀刀致命啊!”

鬱凝不願同他講了,她拉著顧茗起身,“茗茗,我們去看看蠱。六哥是笨蛋,他不會懂。”

“顧茗,你也陪她瘋嗎?”

“我、我和鬱凝是好朋友。”

趙玨澧被她這回答氣得扶額,小時候湊在一起惹事,長大還在一起發瘋。不愧是好朋友。

他衝上前,攔住她們,“鬱凝,當我求你,彆去地窖了。你身體真受不住,你至少要考慮考慮孩子。”

“六哥,我每天隻去看他一眼,沒事的。”

“你能不能彆自以為是?太醫說的話一句也聽不了嗎……”

一陣煙霧忽然飄入房中。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鬱凝辨彆出走水位置,頓時驚變,她推倒趙玨澧,向地窖奔去。

趙玨澧緊追上,死死圈住了鬱凝——是地窖裡著火了,火勢竟然一燒便猛。

鬱凝竭斯底裡地慘叫著,“淩哥哥——淩哥哥還在裡麵——來人!來人!去救他啊……”

幾個侍從衝入地窖,卻被一道身影阻攔。嗆鼻的漫天煙火中,竟然是盛瑛從地窖走出,她雙鬢儘白,佝僂著走向鬱凝。“凝兒啊……彆走伯母的老路……”

盛瑛捂著鬱凝的眼,不讓她看這場斷絕一切的大火,“淩兒已經走了,他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二十一年前,胥淩父親因病離世。皇帝在此時想借南疆之亂削弱胥家軍,鬱冕不忍,搶在胥家軍之前,帶恒羽軍趕赴平叛。盛瑛帶兵抵達時,恰逢鬱冕火燒蠱蟲。這蠱是榨乾人血,換一時的力量,若被有心人利用,所有將士都可能陷入危險。

盛瑛見那蠱蟲能刺激筋脈活氣,甚至塑骨生肉,一動私念,懇求鬱冕留下幾隻。她妄想培殖它們,為胥淩父親賭萬分之一的可能。

但青蠱是人跡,不可抗天。

盛瑛費儘心力,終究徒勞無功。

就在她心灰意冷,想要燒儘青蠱時,鬱凝出生,查出身患重疾。鬱冕心知不該留此禍患,卻還是為鬱凝存下了這幾隻青蠱。他一麵遍尋醫師治療女兒,一麵背著趙霆讓人研製此蠱。

七年後,鬱凝生機勃勃地回到帝都,盛瑛便知鬱冕成功了。他祛除了蠱中毒素,救下了鬱凝。

她欣喜若狂,以為此蠱能成為治病救人的良藥。

可鬱冕說,他研製七年,也僅是將南疆最初那幾隻蠱煉化了,其餘皆是害人之物。而且那幾隻,根本不能算藥,而是回光返照的毒,他也無法預料這蠱哪天會爆發。他走投無路,隻想能留鬱凝一天,是一天。

鬱凝的每一刻,都是鬱冕從生死簿上偷來的。

盛瑛想,哪怕是偷來的幾天,也是好的。她一時私念,能帶來此結果,也算功德。可她沒想到,兒子的戰場上出現了此蠱。

差一步,就這一步。她帶著先鋒隊,日夜兼程,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在她懷裡咽氣。

她本該像對所有將士一樣,在戰場火化胥淩,卻在鬱凝的人提出要帶走他時,存了一絲僥幸。或許呢?或許鬱凝也可以為胥淩偷得生路呢?

盛瑛知道,鬱凝心裡始終有胥淩的位置,她舍不下他。

可這不對,胥淩已經走了。

而鬱凝還能抓住幾分年月,她該紅袖添香,子孫滿堂,她不該被胥淩耽誤。

地窖轟然坍塌,一切前塵,就此儘斷。

鬱凝再也聽不到胥淩的心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