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呢?”
“回皇上,娘娘在同徐尚書家的幾位夫人製香。”
“太醫可守著?”
“錢太醫一直在。”
趙玨澧翻開奏疏,沒再問了。徐尚書最近與趙玨鳴嶽丈來往頗多,雖然趙玨鳴已斬,但趙玨澧還是有些擔心徐尚書有異動。
鬱凝這是在幫他探查。
她的念想被盛瑛一把火燒儘之後,鬱凝病了很長時間,可前些天,她忽然又振作起來了。每日除了養胎,就是幫趙玨澧處理政事。她有了許多事情要做,氣色倒是好上許多。
趙玨澧便隨她去了。
傍晚,趙玨澧去找鬱凝,見李卿雲也在她宮中。
她們坐在門廊下縫製衣物,雪白的貓睡在她們腳邊,夕色斜照,百鳥歸巢。
李卿雲先發現了趙玨澧站在花叢後,她急忙起身行禮,打算離開。
“姐姐,”鬱凝叫住她,“一起用飯吧。”
李卿雲如今隻是妃,本不可與皇帝、皇後同食,她抬眼看向趙玨澧,見他默許,才敢留下。
李卿雲父親辦事出了大錯,趙玨澧將他外放了。同時為拉攏老臣,後宮又添了幾位新人,他已經很久沒召李卿雲了。
三人話都不多,略顯安靜地吃完了晚飯。李卿雲拿起做了一半的衣物,道:“娘娘,臣妾做完了再給您送來。”
“好,辛苦姐姐。”鬱凝借著趙玨澧的攙扶,吃力站起身,陪李卿雲走了幾步,送她出去。
回來後,趙玨澧問:“怎麼和她處在一起了?”
“大抵是有些懷念過去。”鬱凝說著,將一頁記載徐尚書調查結果的文書給他。
趙玨澧粗略看了看,放下心,道:“你對李卿雲,也小心些。”
鬱凝道:“知道了。”
趙玨澧找了點話頭,“顧茗呢?多讓她來陪陪你。”
“她娘前些日子過世了,爹不是也念叨著先皇,跟著沒了嗎,我便送她走了。”
“走了?去哪?”
“去哪都好,隨她心意。”
鬱凝為她打點好了身後,讓她去走江湖路。那是她從小便向往的天地,應該要啟程了。
顧茗想留下陪她,但鬱凝不想她陷在噩夢裡,行事都變得畏縮、膽小。
鬱凝對她說:“忘掉那些蠱蟲,去過好日子。我們兩個之間,總要有一個,實現少時的願望。茗茗,帶著我的那份,去吧。”
趙玨澧大致也知道顧茗走的原因,對此不再說什麼。兩人沉默著各做各的事情,入夜後,趙玨澧還是隔著屏風,在外頭打地鋪。
鬱凝正要睡下,宮女忽然說:“娘娘,她們又來了。”
“誰?”趙玨澧問。
“小事,不勞皇上。”鬱凝一步步出了殿門,一會就回來了。
“怎麼了?”
“祺貴妃和渝妃說要同我商討後宮修茸一事,我駁了。”
“此事不是早就定了嗎?”
“是啊。”鬱凝褪下鳳袍,入床歇下了。
趙玨澧枕著雙手,忽而想起前幾日祺貴妃提出要修茸後宮,鬱凝給趙玨澧盤了盤皇家庫房還有多少銀子可用,趙玨澧便拒了。但當時祺貴妃不依不饒,說得趙玨澧有些動搖。
鬱凝卻是無論如何也不答應的。新帝繼位,百廢待興,哪有銀子給祺貴妃充門麵。
事情雖然說到此便結束了,但當時趙玨澧因鬱凝不給麵子,臉色有幾分不豫。恐怕正是如此,祺貴妃覺得還有商量餘地。
趙玨澧不是完人,他是會被吹動的。例如還在王府時,李卿雲的耳旁風讓他幫她做過些危險之事。
原來鬱凝是在提醒他。
趙玨澧聽見鬱凝翻身,知她也還沒睡著。想趁機向她道歉,到嘴的歉意卻說不出口。
獨攬大權,當真會讓人變了。趙玨澧心想。
他道:“表妹,不舒服嗎?”
鬱凝回道:“回皇上,還好。隻是孩子在動,睡不安穩。”
“嗯。辛苦表妹了。”趙玨澧轉折道,“祺貴妃那事,對不住,我不該動搖。你是對的。”
鬱凝沒有答話,趙玨澧又道:“錢鑰糾纏於此,是在試探我對你的態度。錢太師是三朝元老,威望甚高。他將錢鑰送進後宮,想必不隻是表忠心,而想要錢鑰取代你,保他錢家幾代榮華。”
趙玨澧沒有得到鬱凝的反應,但知道她在聽,“朝中武將大多是認可你的,錢太師恐怕還想通過後宮爭鬥,壓一壓武將。他對趙霆重武輕文的做法看不慣很久了。”
鬱凝嗯了一聲,說:“皇上,桌上有個妝盒,你能打開嗎?上麵有個東西。”
“好。”趙玨澧依言,發現裡麵是一截一指長的刀尖,看著原身像彎刀。
“那是刺進淩哥哥胸口的刀。”鬱凝輕輕的一句話,讓趙玨澧怔在月光下。
“是盛伯母前些日子給我的。她說胥淩斷開這柄刀,用刀尖割了哈丹巴特的咽喉。他最後一戰,依然很英勇,沒有滅南朝的威風。”盛瑛本想將這刀尖帶進墳墓,卻覺得,兒子闔眼前將這放在她手裡,恐怕是想給鬱凝。
“六哥,”鬱凝說,“我把它贈你。如今的太平,是你和淩哥哥一同決意守住的,哪怕他不在了,你也不會改誌,對不對?”
鬱凝提及胥淩,已經不會哭了。可她如此平靜的話語,卻讓趙玨澧陣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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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時更聲剛過,趙玨澧忽然醒了。他想起大理寺今日提交的一份卷宗,似乎疑點頗多。
他拂開渝妃摟在他腰間的手,起身決定去取卷宗。
“皇上,這麼晚了,你去哪?”渝妃又纏了上來。
“有點事,你睡吧。”趙玨澧下床了。
“皇上,你陪著人家嘛。”
看著渝妃蹭來蹭去的樣子,趙玨澧喉頭泛起一陣惡心。納渝妃時,便是看中她不嬌不媚,還算清爽。沒想到她也會有這副模樣。
趙玨澧不耐煩地披上衣服出門。渝妃也匆匆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快到禦書房時,趙玨澧回頭:“你想跟朕進去?”前不久鬱凝發現有妃子試圖動禦書房的奏折,便提出後妃無召,不可入禦書房。趙玨澧自然沒意見,於是鬱凝便行了此令。
“皇上,憑什麼皇後姐姐想進就能進?”渝妃跺著腳,“臣妾陪你進去嘛,給皇上捏肩。”
鬱凝對後宮和趙玨澧對前庭是一樣的,鐵令不可觸碰。對違反的妃子,哪怕趙玨澧不滿,也一樣要實施懲戒。故而後妃連試探都不敢。
趙玨澧猛然握住了渝妃的手腕,捏緊,“你今晚很反常,有什麼瞞著朕?”
“臣妾哪敢瞞著陛下?”渝妃疼得眼淚直掉,“沒、沒有……”
“當真?”趙玨澧陰著臉,將她的手腕幾乎扳折。
“哇……是祺貴妃……是她做的……”
“做什麼?”
“皇後、皇後娘娘……”
鬱凝懷胎八月了,祺貴妃也懷著一個六月的孩子。鬱凝原本有太醫隨身,但近來她身體愈發向好,太醫夜間便不留在宮內……
趙玨澧甩開渝妃,對值守的殿前侍衛吼道:“李轂!召太醫、穩婆,去鳳昭宮!騎馬去!”
他拚命跑往鳳昭宮,跨入門,見鬱凝倒在殿門口,血跡同內室拖出。沒有婢女在,隻有李卿雲跪在她身旁。
趙玨澧腦子裡一瞬間出現那些傳聞:他母妃獨自產他,在他身旁咽氣。
他撞開李卿雲,將鬱凝抱走,“鬱凝、鬱凝,你醒醒!想想胥淩,你不能出事!”
鬱凝動著唇,卻沒有聲音。
馬聲嘶鳴,直衝鳳昭宮。太醫和穩婆被架著進來了。
太醫一看鬱凝的臉色,一邊施針,一邊冷汗直冒,“皇上,怕是難兩全,這、這……”
趙玨澧哪有資格選擇?他冷道:“荒唐!母子必須平安!”
“孩子……”鬱凝微弱的聲音傳來,“六哥……求求你……”
趙玨澧緊握著拳,“凝凝,你彆怕,沒事的、沒事的……”
趙玨澧鎮在鳳昭宮,看著宮人端著血水進進出出。鬱凝原本還在喊疼,後麵聲音愈發低垂。十幾個太醫跪在趙玨澧腳下,冷汗濕透了官服。
天將破曉時,終於有孩子的聲音傳出。
“恭喜陛下!大皇子降生!”穩婆抱著孩子跑出。
“皇後呢?”
“天佑吾皇!皇後熬過來了!”
趙玨澧重重歎了口氣,鬆開已經被握出手印的木椅。
太醫檢查之後,又道:“大皇子早產,身體似乎有些弱,怕是……”
趙玨澧的心又吊了起來,“怕是什麼?”
“怕是陽壽……”
趙玨澧打斷他,“彆跟朕說怕是什麼,朕必須要他平安!”趙玨澧憤怒地砸了桌,上天當真不願放過鬱凝嗎?
日頭移進鳳昭宮時,鬱凝醒了。
“凝凝,你總算醒了。”趙玨澧一直在等她,“孩子沒事,剛剛睡下。”
“六哥,我想看看他。”
趙玨澧將孩子抱給她,鬱凝碰碰他尚未睜開的眼睛,眉目舒展。自從胥淩走後,趙玨澧再也沒見她這樣笑過了。
“嘴巴和鼻子好像淩哥哥。”鬱凝彎著眼眸說。
小不點忽然醒了,哇哇直哭。鬱凝給他喂奶,輕輕哄他睡下。
“我好像聽見太醫說他身體不好,是嗎?”鬱凝問。
趙玨澧從外邊走回,道:“是有些弱,但你不必擔心,我窮儘天下,也會照顧好他的。想好給孩子取什麼名了嗎?”
“思凜,思念的思,凜冬的凜。胥思凜。”
“嗯,胥淩這麼疼你,肯定你取什麼,他都滿意。”趙玨澧道,“昨晚的事情是錢鑰做的,她給你下了催產的藥,又給宮人下迷藥。我已經軟禁她了,生下孩子就杖斃,協同的渝妃流放千裡。”
“錢太師和孫尚書怎麼辦?”
趙玨澧看著自己的手,那雙修長而骨肉勻停的手,“還有個孩子在,錢家不會鋌而走險,四個月,夠抄兩遍錢家了。至於孫家,剛被我敲打過,不敢冒頭的。”
“老臣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