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傾城 他笑起來,真的像書裡說的春……(1 / 2)

春風一度 歲晚 3841 字 10個月前

舅父是風雅的人,這樣的人最怕寂寞,於是宮中總是有這樣或者那樣的飲宴。我不喜歡這樣的宴會,因為總是要穿著拘謹的衣服,坐在一個地方,聽一些無聊的話題——甚至可能還會碰見,我的父親……

蕭璿璣見我一副躊躇的樣子,便牽了我的手,叫我快一點,我被他一扯,倒撞到了他的肩上,隻覺得很痛,然後被裙子絆了一下,他一把拽住我:怎麼這麼不小心?我抬起頭來看著他,他的眸子深深的,泛著柔和地光彩,然後這種光彩迅速地隱匿了下去,他將我當成個傀儡娃娃一般端端正正地擺放好,目光輕柔地連我的衣袂都不曾沾。

我皺了皺眉頭說道:“還不快些。舅父要罵人……”

蕭璿璣低著頭,將我剛剛跌倒時纏在他玉玨上的瓔珞解開,他的手指纖細而白皙,骨節分明,我想起他很小的時候,像舅父學習七弦琴。這雙手還很小,肉肉的。他和舅父著著一色的嫩芽色的單衫,坐在木樨宮的露台上,麵前是盛開的茶花,茶花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遠山和空雲都化成薄薄的曦霧,籠罩在這兩個人身旁。舅母持著撥片,彈奏琵琶,舅父說舅母的水平是國手。音律的和諧,在於天、地、人合一,那個時侯,寂靜的冬天仿佛就在他的琴弦上舞起來。後來,他常常一個人彈七弦琴,很多時候,身邊並無一人。

記憶像被鑿開的冰,一寸一寸裂開。還是冬天,那時蕭南光也和他一般得了旨意,有師傅教導。他坐在東宮裡,身邊沒有一個伺候的人。冷冷的雨劈裡啪啦地打在瓦片上,他穿著白色的儒服,衣袂都鋪在露台上,麵目在雨簾之後隱隱綽綽看不見。

我很不識趣地叫了一聲:“蕭璿璣。”他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就像被凍住了一般,旋即憤怒地掀了麵前的七弦琴,上好的桐木做成的鳳尾琴被狠狠地貫在地上,攔腰裂成兩半,弦子斷了幾根,仍然發出輕輕地顫音。我嚇得縮住了手腳,他站起身來卻往殿內走,白色的衣服就像孤魂野鬼一般。這樣的情景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至今不能散去。

蕭璿璣看了我一眼,低低地說道:“你還怕父皇罵嗎?”鳳眼一跳,似乎說我頑劣不堪,已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了。我心裡恨得要命,卻隻得賠笑:“是,是,舅父罵我固然是家常便飯——但是要太子殿下委屈,我可不敢。”他“哼”了一聲:“你膽子還不夠大嗎?”

他慢條斯理地說出這些話,我心裡道,不好,隻怕是蕭南光那家夥多嘴。蕭璿璣仿佛知道此時我正在想什麼,又說:“不是南廣亦有彆人告知我——你以後少惹謝煊,你自己不也嫌麻煩?”

他的目光逡巡在我的臉上,我抿了抿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原來我也有這般啞口無言地時候。隻聽得他又囑咐道:“待會兒見了謝侯,記得要禮數周全。”我聽著這話,隻覺得心頭有一簇小火苗灼灼地燒著,悶聲道:“謝侯,謝侯……不知道你有沒有去囑咐他,叫他不要惹惱了我……”我昂起頭,望著蕭璿璣。他麵色如常,眉毛微微蹙起來:“蕭北瑤,我看你今日倒是膽子大的很。”蕭璿璣擰起眉毛,眉心中細細成了一個川字。

活像個大鬥雞……我心裡這樣想著,不由地笑出聲來。蕭璿璣惱了,淡淡地說道:“你是不是又想抄《女戒》了?”

我腦子裡“嗡”地一聲,連忙擺出一副狗腿地笑容:“殿下息怒。我、我知道錯了……”蕭璿璣臉上露出滿意地神色:“雖是個笨蛋,好歹也知道識人臉色。”我姑且把這句評語當做褒揚,好好地笑納了。

宮中飲宴,主角一直到最後才見得分明。蕭南光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自斟自飲,寂寞地身上都要長出青苔來了。再看看蕭璿璣,一身紫色金滾邊的太子常服,衣襟上一十二顆滾圓渾一的東珠有著柔和的明輝,點點珠光映著他斜飛的鳳眼格外勾魂攝魄。殿裡的小宮娥們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他隻做不覺,朝臣眾星捧月般地一杯接著一杯敬酒,蕭璿璣故作鎮定,觥籌交錯之間,麵頰上便飛出兩朵桃花,嬌嫩地仿佛要滴出水來。這妖孽,真真是要人瞎了眼不成。

舅父和舅母笑吟吟地望著蕭璿璣。舅父一向灑脫隨意,自己飲酒飲得痛快,也樂於見到蕭璿璣被眾人圍攻。舅母仿佛在蕭璿璣飲酒的畫麵中看到未來九五之尊的模樣。

這場麵越發的混亂起來。

我低頭飲了一口甜酒,忽然舅母笑吟吟地對我說:“北瑤,許久不見謝侯,去向謝侯敬酒吧。”

一瞬間,脊骨涼了又涼。

我抬起頭,蕭璿璣停了杯盞望著我,黑黢黢的眼珠子後麵有淡淡的陰沉。謝煊唇邊勾著笑意,朝我望來,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自斟了一杯,向謝侯的方麵舉了舉,便迅速地飲去。

謝侯,我的父親抬起眼睛,那雙眼睛毫無溫度,毫無喜怒,不過點點頭而已。舅母噙著笑:“北瑤許久沒有見到父親,自是想念的。”

謝侯向皇後點點頭卻也沒在看我。蕭璿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繼續自斟自飲。我覺得氣悶,借口更衣出了殿。

夜風吹在身上冰涼涼的。我沿著太液池慢慢地走,池邊有芳草,是杜蘅略帶苦澀地氣息,宮中人用來做成香囊隨身配著。不知不覺,走到了鶴園,這裡一向清淨,不過是舅父養著的幾個方士居住的地方,後來這幾個方士兵解升天,園中留下了幾隻白鶴,就成了真正的鶴園。平日極少有人來此,此時更是人煙稀少。

忽然,聽得一聲清亮的鶴鳴。我提起衣角往裡走,風鼓得衣袖都起來了。

“是誰?”我心裡一驚,這聲音怎地如此熟悉?好聽得如同沾了花香春水。

“是誰?出來。”那聲音溫柔卻堅硬,叫人不得不服從。是什麼人如此大膽,在宮中還囂張如斯。

我冷笑一聲:“混賬。本宮是北瑤公主。”

一陣沉默,一隻白鶴緩緩的從樹叢中轉來,羽毛輕靈,在月光下像仙子的霓裳透明。那白鶴繞著我身旁,並不怕人,緩緩地低下脖頸,長長的喙輕輕地摩擦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