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臉紅了……”
嗯。他大方地答道。
我靠在王珣身上,像一攤爛泥一般,偏偏王珣依舊是那麼令人感覺如沐春風,若是讓建康城的女子知道了,怕是口水就能將我淹死,我怎麼能如此糟蹋眾女子的夢中蕭郎?
於是順口說道:“下次我不走朱雀大街了。”
王珣低低地笑了起來,可是這感覺怎麼讓我覺得那麼陰險——我看看他,莫非你盼著我被那些女子用瓜果蔬菜砸死麼。
他一笑,整個天空都仿佛放晴了,難怪叫做東君宰相呢,東君,王珣,你知道麼,你一笑,天下的花花草草都要變成向日葵了,春天就這樣活生生的出現了。
他很溫柔地幫我理了理弄亂的碎發,說道:“等你好了,我帶你去朱雀大街遊玩吧。”
真的嗎?我眼睛瞬間變得亮晶晶的。蕭璿璣對我的看管著實是慘絕人寰,前朝的上陽公主都是在民間廝混時找著駙馬的,在往近了說,秣陵長公主亦是在建康城某處的小客棧裡相中了北地的使臣——可是沒有想到這使臣卻是北地的年輕君主伴的,於是就吹吹打打,公主出嫁,皇帝娶妻。可見,民間著實是一個好地方,月老也一定喜歡這裡。蕭璿璣一定是決心然我變成個老姑娘才不讓我出去玩。
想到蕭璿璣,我腦海中的一根弦瞬時垮了下去,原本很好的心情也瞬間按下去。王珣就看著我的臉色由滿麵紅光到灰敗如斯。連我自己都覺得活著多餘。
“你可知道,蕭璿璣到底怎樣了呢?”
我很無恥地直呼太子名諱,可是還存著一點點心思。十數年,一起在見不得人的彼處長大,始終被他欺負,也覺得是天經地義,並不曾有一絲怨恨。我的世界本來就如此,並非是我自己所選,可是等我已經懂得,卻什麼都已經改變不了。一起長大,脫去稚氣,初初有了少年少女的風姿,逐漸立足,讓眾人知曉,春日百花,秋日紅葉也一一賞遍,若是沒有他,這十數年都是去了色彩,可是,他沒有親自告訴我,原來這都是一場騙局。
我應知道,宮裡的孩子有天生的自覺。縱使再閒散的靈魂,也可能是珍貴的棋子。蕭璿璣待我不俗,原來還將我放到了如此重要的地方。早已猜的八九不離十,可是是我自己不願承認,見了王珣欲言又止的樣子,我隻是輕輕地笑,算了,就當我做了一場夢。宮中的亡魂太多,此番倒是嫌棄我,我還沒有資格羽化登仙罷了。
東宮被鴆,卻大難不死。
舅父病重,我又差點成了自家爹爹的杖下亡魂。若是不是我做的,必定還有旁人。蕭璿璣白白糊塗這一場,一定還有人要擔了這責任。可是,到頭來究竟誰是對,誰是錯,誰是根,誰是源,都會隨著時間被掩蓋。
王珣握了握我的手掌,他的手修長而溫暖,我直勾勾地望著,之間他的手指之間有淡淡的傷痕。好幾道,深深淺淺的,看上去已經愈合許久了。
“小時候,練箭留下的傷。”他展開一個笑容,“其實,我小時候很笨。連父親那般脾氣很好的人,都對我快要絕望。”
我想想不出王珣這樣的人,童年的笨究竟是怎樣的。在我心裡,他是一個仙人,不食人間煙火的。
王珣見我不相信,又說,那是他已經三歲,尚不會說話。父親雖然不說,但是心中也是有幾分不悅的。後來,他逐漸大了,還是不大愛講話,也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五歲時,父親教導他射藝。王家世代簪纓,家學身後,但是男孩小時候都要學習騎射。他是父親唯一的男孩子,於是父親親傳。隻是他太笨,拉不開弓,更找不著準星。麵前放一箭,又根本觸不上靶子。父親雖然不說,但是他能夠感覺到父親的不悅。後來,他往往天不亮就出去放弓。刮風下雨從不耽誤。記得一個雪天,他隻穿著單一在園子裡放箭,鳴鏑的聲音呼呼地刮過耳邊,雪珠子一同打著臉孔,手上的口子凍得裂開了,流出血來,血熱乎乎的,不一會兒就便冷了。結成了痂在手指上。那時,他不知道,母親原來也在一旁看著。母親是吳郡陸氏的女兒,從小養在深閨,貴族的一舉一動,看著自己的孩子這樣受苦,也隻能默默地將眼淚往肚子裡咽。後來,疤痕就這樣留下了。
我低著頭,想起王珣的父親,那更是傳奇氏的人物。我隻在宮人口耳相傳中聽說這個人,比起權傾朝野的謝侯來說,他的父親真正的是個神秘的人物。二十多歲,帶了一小隊人馬獨自拔了北人的大營,剛過而立之年的時候領著數十萬江東子弟過江,一統南北。據說,戰場上被流失射中,差點就死了,卻神奇地毫發無傷的回來。後來看透人間生死,跑到琅琊做了清修的道士,一去猶如黃鶴飛去杳無蹤跡。
不由地佩服起王家來,王家從來都是出這些不屬於凡塵的人物的,卻未曾想到,王珣小時候卻連弓都拉不開。
我笑了起來,打趣他整日的處理政事,怕更是開不了弓了吧。
他隻是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