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一直通到禦道,從禦道一直往前便是宮門。順著朱雀大街走下去,便有熱鬨的東市西市,一條秦淮河穿街而過,大白天的都泊著纏著紅紗紅幔的畫舫。畫舫的姑娘們都不出來,很是有些寂寞寥落的樣子。
我並不懂得許多,隻要有肉包子吃就好了。蕭璿璣不由地斥責我,就知道吃吃吃,快要變成了個球了。其實我很是不解,為什麼宮中的姑娘們都要瘦。從前跟著宮裡的師傅學了一句詩,“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我一直都不曉得,為什麼皇帝都喜歡姑娘們細細的腰身呢?那時,我悄悄地問舅母,舅母撲哧笑了出來,直叫喚,這孩子怎麼這般傻氣?於是,舅母身邊戴朱簪翠的命婦一溜兒地扯著香香的絹子捂著櫻唇,腰肢細的,仿佛笑一笑都要折斷了。她們說,你這個小公主,成日腦子裡想這些做什麼?你是公主自然無須理會的這個。你原是皇帝女兒不愁嫁。我赧然一笑,天真的問道,那前朝端康公主呢?
據說端康公主身材壯碩無比,據說端康公主因為太重,隻得乘坐牛車出巡,兩隻壯實的牡牛方才勉強拉著車子前進。不久便幽閉宮中無人問津了?
宮眷們笑的更加厲害,卻無人再理會我。
蕭璿璣此時略帶嫌棄地看著我:“放心,你若變成了端康,孤定然會給你配兩隻極壯實的青牛,載著你到處遊玩。”
我乾笑起來,不過是吃幾個肉包子罷了,蕭璿璣都不放過任何一個刻薄我的機會。縱使知道有愧於我,卻還是依舊故我。我不由地在心中感歎皇族臉皮之厚,竟然比內城的城牆還要厚上幾寸。
一路行來,蕭璿璣頻頻引得側目。建康城的姑娘們生性潑辣且豪放,若是覺得你這人還算順眼,便對你稍稍加以青眼。若是你這人有驚豔之貌,便像王珣那樣,便赤裸裸地在眾人的目光中剝皮拆骨,淩遲示眾。
蕭璿璣近來越發高了,身子也挺拔起來,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一雙妖孽無恥極端囂張放肆的鳳眼,越發的狹細嫵媚,整個人都像玉啄的一般。一身錦衣,掩不住的風流態度,嘴角還微微帶著勾引人的笑意。相反看我,大病初愈,渾身圓滾滾的,頭發也沒有光澤,因為睡多了,眼睛腫腫的,像宮裡養金魚兒。雖說好歹也是個粉妝玉砌的女娃娃,但是站在蕭璿璣身邊始終有著書童的氣場。
越發的氣悶,那些姑娘們不時借故在我們身邊撞來撞去的,一會兒是香帕子掉了,一會兒是玉墜子落下了,還偏偏都落在蕭璿璣的腳下。蕭璿璣還一一漸起,做出一副斯文有禮地態度:“姑娘,東西落下了。”
另一邊便有嬌聲,那個甜啊那個膩啊,比我最厭吃的棗泥還要還要令人惡心,胃裡翻騰了一會,隻聽那位姑娘便說:“敢問公子大名?”
蕭璿璣隻是一笑,便拎著我走過去了,隻留下姑娘一個人還回不過神來。“當真是個邪惡的風流種子……”我暗暗地思忖道,“若是將來有了後宮三千佳麗,那豈不是異常熱鬨?”想到這裡,我拍著手對蕭璿璣說:“你將來要討多少老婆?”
蕭璿璣挑挑眉毛:“問這個做什麼?”
我笑吟吟地說:“若是有許多姐姐成日在宮裡玩丟帕子撿玉墜兒的遊戲,我便一一拾回宮去,大大的賺上一筆。”
蕭璿璣忽然惡毒地說道:“你放心,我定會求父皇和母後早早地將你嫁出去。”說完,挑釁地盯著我,我的臉一下子就燙起來,心說,舅父和舅母一定不舍得將我早早地嫁出去。於是說道:“我還沒及笄呢……”聲音細弱蚊蚋,低不可聞。蕭璿璣有很適時的補上一句:“到了今年冬天,你也該及笄了……”
正當我滿腦子亂想的時候,聽得秦淮河上一陣熙攘。白奴眼睛尖,“咦”了一聲。我們順著聲音望去,原來是條畫舫上有人吵架。大白日的,姑娘們都尚未出來,怎地還會吵成這樣?我一向好看熱鬨,便牽著蕭璿璣的衣袖鑽進岸上的人群中。眾人擠來擠去,好不熱鬨。我格格地笑起來,指著畫舫上當中的那人:“喏,那人像不像謝煊混蛋?”
蕭璿璣看了一下,罵了我一句笨蛋:“那本來就是謝煊。還有以後不要說人家是混蛋。”
我吐了吐舌頭:“反正他不是好人。”
我們在岸上看熱鬨,謝煊隻穿著一件褻衣,披著華麗麗的閃金墨綠繡粉色芍藥的袍子斜斜地倚在了畫舫的小朱門邊,目光如絲,帶著三分邪佞的微笑,看上去——
很危險。
身邊立著一個青衫的姑娘,頭上一點珠翠皆無,極淡泊,是清清淡淡的美人兒,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走一般。
兩人對麵,是兩個深色服色的人,神態甚為恭敬。
謝煊怎麼做那樣的打扮?我狐疑著,謝煊一向是羽林郎中最出類拔萃的家夥了,潔身自愛不說,性格也完全像謝侯那樣冷血,怎麼會跑到這畫舫中遊玩,還大庭廣眾地打扮的如此惹眼,出來亮相?
人群中已經有人開始議論,唔,這便是謝家的長公子麼……怎麼如此放浪形骸。
他並非謝侯嫡出之子,不過是庶出的獨生子。
哦……難怪如此態度……
我想了想,謝煊尋歡作樂也就罷了,跟嫡庶又有何關。我還是我爹爹的嫡女呢,他還要殺我呢。
蕭璿璣皺了皺眉毛,吩咐要走。我說,不如看看再走。
隻見謝煊極慵懶地說了些話,聽不太清楚,大意是,不願隨家人回府。那兩名家人許是得了謝侯的旨意,必定要帶謝煊回去,便開始不顧尊卑地拉拉扯扯起來,那弱柳一般的姑娘哭哭啼啼地也不能上前。
謝煊十分爺們地對她耳語了幾句,姑娘才先鑽進畫舫之中。
船上隻剩三個男子。
我看得正得意之處,蕭璿璣已囑咐白奴,叫他拿上自己的隨身玉佩登船。我氣呼呼地說:“作甚麼要管這等事情。”心中委實不太樂意,謝煊不快便是我的快樂,這麼多年的習慣總是沒有改掉。
蕭璿璣斥道:“謝煊為你求情一事已令謝侯大怒,這幾日他不曾回府中。你便忍心?”
我歪了歪頭,仔細想了想,那日,似乎,好像,仿佛,的確有人幫我求情,還極其淒慘,動情。原來那人正是謝煊……我一邊震驚地接受這個事實,一邊暗自腹誹:“混蛋謝煊,救我還讓我如此不痛快……”正巧,蕭璿璣要去助他,我也讓謝煊承了我的情,兩不相欠,好讓我繼續光明正大的歧視蹂躪他。蕭璿璣早已看穿我的心思,賊兮兮地笑著,似乎在說,你何時蹂躪過人家,必是人家蹂躪你吧。
白奴上了船,爽脆利落地亮了玉佩。那兩人也很爽快地便離開了。我很佩服地看著蕭璿璣:“不如將哪塊玉佩給我?”
“想得美。”蕭璿璣回報一個燦爛的笑給我,“將來要送與太子妃。”
我氣得直哼哼。
待上了畫舫,我方才曉得,謝煊不願離開的原因,這著實是一處神仙洞府。紅紗帳,堆羅帷幕,鴛鴦紅扇,錦屏金猊,無一不是極妥帖地。河風吹送,沉水香散,那弱柳一般的姑娘原叫溫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