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母後一起躺在鳳榻上,香香暖暖的椒實氣息噴到臉上,就知道能做一個安穩的夢。
舅母換了大紅的瞿衣,穿著月白色的緞子寢衣,貼著我的胳膊,滑滑的,就像水一般。不知怎麼,舅母跟我說起了舅父。
原來,舅父和舅母相識的很早。早的令兩個人回想起來都覺得十分心驚。原來早已經遇見。彼時,舅母不過是七八歲的幼女,自幼是充得男孩兒養的,騎射、吟詩、作文、簪花、彈琴無一不是極好的。舅父的父親那時尚在潛邸,府中孩子甚多。舅父乃是最不惹眼的那個。身體不好,喜歡安靜,常常遊離在人群之外,就連舅父的父親永王都隻認為這個孩子隻能當一翰林學士爾。
不過,一日上巳節,舅母去由家人帶著與永王的女眷玩在一起。一眾男孩兒,都潑皮猴一般,鬨的天翻地覆。惟獨舅父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著。
舅母好奇,便問舅父在做什麼。誰知舅父生氣地看了舅母一眼便走了。
我心道,舅父小時候原是這樣一個彆扭的小孩子。
舅母說,後來舅母一隻以為舅父不喜歡她,心裡覺得很有些難過。不過那個穿著棗紅色金錢蟒紋的少年安安靜靜地在窗邊的樣子,一直讓她忘不掉。
後來,舅父竟然當了太子。舅母嫁給他。
舅母終於知道,原來那個少年並非討厭她。隻是,他在看一隻很美的小鳥。
舅母一出聲,那小鳥就飛得遠了。
舅母說完沉默了好久。
忽然又說,有時候,她覺得現在的舅父依然是那個坐在窗邊的少年,而她始終不知道他看得究竟是什麼。
我輕輕拍了拍舅母的手:“父皇與母後是天生的一對兒。少年時的一麵,多年之後竟然成了因緣。難道不是天意?”
“天意?”舅母喃喃道,“天意?”
“嗯!”我困了,朦朦朧朧地聽著舅母慢慢地自言自語:“對,自是天意。”
琳妃壞事了。消息傳的很快。
我正窩在福德宮揪著一塊黃絹子,那上麵有蕭璿璣有次喝醉之後寫的極有意思的小令。
風波起,漁舟逆行,葦草群鴨驚……
絹子慢慢地從手中滑落,芳甸很熟練地幫我收拾好。我定了定神,便問壞事是如何一回事。
芳甸隻說:“東宮來了人,叫公主這些天好好呆在宮裡。玉衡宮與紫微宮不必去請安了。”她一板一眼地說著,聽得我甚是心慌。我急忙打斷:“快說,快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對東宮下鴆的……是琳妃。”芳甸平靜地說道,“現在已經下到暴室了。”
“如何查出的?”我問。
芳甸道:“娘娘午後剛用了茶,覺得不舒服,便喚了太醫。原是膳房的宮女做了手腳。一查,連帶著上次下鴆的事情也查了出來。原是琳妃貼身的婢女得了旨意所為。”
我正要再問,樂子進來,麵色甚是難看,躊躇著不敢說話。芳甸淩厲地看了看樂子,要他住嘴,可是既然被我見了,自然是不得不問的。
樂子便如實說,蕭南光已經在東宮門口站了好些時候了,東宮大門緊閉,卻沒有人理會他。
芳甸說道:“既然是東宮的事情,你們且不要去理會。”
我問道:“站了多久?”
樂子說:“從日上時分開始。”
芳甸看著我,隻說:“公主不要去淌這一場渾水,莫非忘記了上次的教訓。”芳甸一提此事,我渾身涼透了,隻吩咐樂子,拿了一些水送給蕭南光。
樂子很快回來了,水絲毫未動。我罵道,不中用的東西!
樂子可憐兮兮地說道:“大殿隻說多謝公主。”
我默然。
蕭璿璣自然是不留情麵的,不過一日的時間便將琳妃的處置擬好了文書和折子,遞到紫微宮。我與他一起去紫微宮,正見到了跪在紫微宮外的蕭南光。
進了殿,舅父看折子,一時間很安靜,靜得連衣服的摩擦聲都能聽見。蕭璿璣的呼吸聲,我的呼吸聲近在咫尺。手心中慢慢地生出了汗,粘膩膩的,外邊的蟬鳴聽得人很煩悶。舅父蹙著眉毛,重重地將折子扣在案上,蕭璿璣伏著頭,脖子很倔強地彎著,露出青青的頭皮,感覺上邊有很多重量。
舅父“哼”了一聲:“這就是你的處置嗎?”
蕭璿璣恭敬地說:“兒臣參照了刑律,與諸位機要擬出,不敢僭越。”
舅父譏誚地說:“璿璣越發懂得應對了。”頓了頓,目光望向我,“過了秋天便是小瑤兒的及笄禮。朕不想看到宮中此時有殺伐之事。”
說著,舅父看都不看站著的蕭璿璣,反而對我和顏悅色起來:“小瑤兒,如何?你看及笄禮時,朕一並幫你選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