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到儘頭的煙,火星子仍很旺,但肖樹卻沒敢丟,直接拿手撚滅。很燙,燙到感覺會掉一層皮,可他沒所謂。
揉搓幾下,捏得皺巴巴的才敢丟進一旁的下水道溝壑裡。
沒有火星,在黑暗中就不顯眼。
風吹撲著,但此刻肖樹卻希望風能更大一點。
車停在一旁,肖樹放緩腳步,讓風灌進他的衣物裡。
但距離就那點距離,幾步走近,肖樹眉眼抬了抬,不顯得那麼沉。
扯唇笑了下,微微躬身隔著車窗,語氣幾分驚喜:“你怎麼會在這。”
趙蒔視線輕輕略過他垂在一側的手,也笑:“剛好路過看見你了。”
李立目不斜視盯著前方,但耳朵卻像是豎起來,後座一丁點聲音他都能聽見,自然也就聽見了這句,默然的把話堵在喉嚨。
“要去哪嗎?”趙蒔又問。
“準備去冷潮,今天晚上是我值班。”肖樹眼皮耷拉下來。
“我送你,正好我也有點事去市內一趟。”趙蒔往裡挪了個位置,把車門拉開,仿佛肖樹一定會上來。
肖樹也確實上去了,仿佛抗拒不了。
車門一開,車內那一丁點的味道,肖樹很輕易嗅到,是汽油的味道,但更多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側身坐進去,周圍空間頓時壓縮到一定維度。
這還是第一次他們倆坐在後座。
前座和後座的區彆就是,後座光線更暗點,座與座之間沒有隔閡。
手機鈴聲輕響,趙蒔低頭看了眼上麵沒有顯示的陌生來電和熟悉的歸屬地,眉峰聚起一點不耐,接起電話。
“姐,幫幫忙好不好,趙渡他真的不能進去啊,姐,你也不想趙家臉上不光彩吧!”趙語的聲音在那頭焦急響起。
趙蒔嘴角揚起一抹諷刺意味的笑,轉瞬又抿直了唇,剛想說些什麼,餘光瞥見肖樹在盯著她,思量著,語氣稍緩,“你去了公司了?下次彆問彆人要我的電話了,等我回去和你聊個夠,對了,彆換號碼了,拉黑很麻煩。”
說完她把電話掛了,然後拉黑,把手機隨手丟在座上,手垂落的時候她的手背似不經意地擦過肖樹的手。
一開始隻是擦過,趙蒔卻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還把他的手翻了過來,柔軟的指在手心上輕輕劃過,癢得緊。
肖樹顱內開始發昏,眼神恍惚,一瞬間,那隻手像揪住了他的心臟。
他臉都麻了。
“你看過手相嗎?”她語調很輕柔,抬眼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車內太逼仄、太悶,肖樹竟然有種窒息感,盯著她的眼睛,往下是鼻梁,再往下是唇,一直到她的鎖骨、鎖骨下方,車窗外路燈時不時透進來,肖樹的眼神忽明忽暗,默默移開視線。
肖樹極少與人有肢體接觸,尤其是女性,但他發覺他最近和趙蒔的接觸似乎有點多了,腦子一時有些無法反應,愣愣看著她好幾秒才道:“沒有。”
趙蒔鬆開了他的手,“你的手很好看。”
她看向窗外掠過的光影浮沉,說:“聽說明天這邊寺廟會舉辦廟會,一起去看一下?”
肖樹攥緊被碰過的左手,心臟的悸動仍未平歇。
“廟會人會很多……”
“你不喜歡?”趙蒔回頭看他。
“沒有,我怕你不喜歡。”他低聲道,垂著的眼皮下掩蓋著一抹不受控的情緒。
“怎麼會,和你一起去我就喜歡。”
那雙清冷的眸彎彎的,很漂亮。
肖樹看著她的眼睛,似乎耳鳴了,大腦空白,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心臟也能到達高潮。
車漸漸駛近冷潮,直至穩穩停住。
“那明天見。”趙蒔朝他微笑揮手。
車一駛離,趙蒔的表情就跟京劇變臉似的,冷了下來,睨著前麵的李立,“笑什麼?”
李立斂了笑意,沉聲道:“沒有,就是有點不習慣。”
“明天需要我一起嗎?”
趙蒔揉了揉太陽穴,長吐一口氣,疲憊一瞬間跟泄了出來似的沾染她周身,連嗓音也帶著懨懨:“明天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去。”
盯著遠去的車,肖樹神情漸漸淡了下來,那雙淡漠的眼染著濃重的黑,與他白淨耳尖上那抹紅,色彩對比鮮明。
像一副畫裡的兩個極端。
他低頭去看他的手,手掌張開,抬起來放在路燈下去看。
好看嗎?
他的手指頎長,好像確實還不錯。
他把手又緩緩垂了下來,她是第一個誇他手好看的人。
晚上洗澡時,趙蒔恍然想起腳跟上早已結痂的小傷口。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裡也有個這樣的傷口。
如果那個人知道她這樣對肖樹,會討厭她吧。不,也不對,他會原諒她。
畢竟他這人實在是太好了,太溫柔了。
好到她覺得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他。
而她對肖樹的感情太複雜,說不清是跟從內心的欲望還是什麼。
他們現在的關係像一根被放長的魚線,誰是餌?
彼此都不清楚。
*
昨夜天氣驟然轉涼,直至今日最低溫度直逼十五度,趙蒔挑了件棕色的針織吊帶長裙,和一件同色係的針織外套,一雙白色的板鞋,紮了個丸子頭,遠遠望去像還在大學裡讀書的學生。
驅車去接肖樹的路上,趙蒔發現路邊擺了很多小攤,小攤上在賣一些香和一些紅繩之類的,沿路都有,而且是不受限製的。
很顯然這邊的人們對於廟會這一活動的熱情程度很高,已經成為特有的民俗活動了。
她把車停在肖樹所在的那個小區門口後,想了想,下了車,往路邊的小攤走去。
可能因為這邊是一個較大的居民區,人流多,這一塊的街道上,特彆多的小攤,各種香啊、紅繩啊,以及一些看不懂的小玩意,趙蒔猜這應該是這邊的特色,因為她在其他地區也逛過廟會,但都沒有那麼多東西。
隨意走了幾個攤,趙蒔看中了一個很小的紅繩編的手鏈,她買了兩個。
錢付好後,趙蒔拿著東西轉過身,一抬眼,就看見了遠處的肖樹。
他穿著深色的牛仔外套,軍綠色工裝褲,裡麵是一件黑色內襯,戴了頂黑色的冷帽,給人一種很凜然的帥氣和少年感。
他隻是默默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在她看向他的瞬間,又揚起一抹笑,像寒冬露出一抹春。
趙蒔朝他招了招手,“出來了啊,這邊廟會大家好像又叫它香會,還需要買些什麼啊?”
肖樹眨眨眼,盯著她,捏了捏手心,針織長裙很顯身材,她穿起來,身姿婀娜,漂亮得不像話。
“就我們倆的話,買六支香就行了。”
“這樣啊。”趙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身又在剛剛那個小攤上買了一把香。
買了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後,他們才回到車上。
“會開車嗎?”
趙蒔低頭係安全帶的時候突然問。
肖樹搖了搖頭,“還沒考駕照。”
趙蒔了然地點了點頭,把剛剛買的紅繩拿了出來,那個紅繩有兩個,她打量了一會,拿了一個套在了自己的左手上,另一個放進了包裡。
那是兩個一模一樣的紅繩。
肖樹盯著她那個包看了一會,又緩慢地移開視線,指節捏緊。
廟會活動舉辦得很熱鬨多樣,到處都有一些廟會衍生出來的小節目,引的來川江的遊客駐足圍觀,也算一盛況。
到寺廟時,正趕上人不算多的時候,饒是如此,也幾乎算得上熙攘,人來人往間,各形各色的人都有。
遠遠望去,廟內的香火已經隱約飄上天,因為風大,成了道薄霧。
趙蒔和肖樹找了好一會停車位才終於把車停好。
他們倆來的這個寺廟是川江最大的寺廟,稱得上宏偉壯闊。
佛寺內,閣樓、廟宇的建築風格趨向於唐宋時期。
入內,首先是高聳的佛塔。
“聽說這裡有一個大鐘,還有轉經筒,等下我們上了香也去看看?”趙蒔說。
肖樹點頭,掃過她手腕上的紅繩,“好。”
佛寺裡拍照的人很多,本地人多,外地人也多。
上香的佛殿在比較裡麵的位置,趙蒔和肖樹邊走邊看,也不急。
等走到佛殿外才發現,竟然已經排起了長隊。
兩人是真不急,本就是來上香的,自然也就更不在意這點時間。
排隊期間,有人在朝他們拍照,趙蒔和肖樹都是知道的,但兩人都沒怎麼在意。
上香的速度很快,走走停停的。
隊伍卻依舊那麼長。
趙蒔和肖樹閒聊了幾句,很快就到了隊伍的前方。
他們前麵是兩個學生,看起來應該才上初中,嘴裡念念叨叨。
“保佑明年分班換個老班。”
“保佑我期中考能進前一千名。”
“你個不爭氣的,才一千?”
“一千多難啊!你少說風涼話,滾蛋!”
“一千名以內而已啊,這你都考不上?怎麼說也要一百名吧!”
“裝什麼裝啊!”
倆小孩上完香打打鬨鬨往佛殿外走,趙蒔隻覺得聒噪。
果不其然,兩人還未走出佛殿就被寺內師父嗬斥讓他們不要大聲嬉鬨。
趙蒔看到,最頂上的牌匾寫著“度一切苦厄”。
“你信佛嗎?”趙蒔突然問。
肖樹垂眸,“信。”
不信,如果拜佛有用,那麼他小時候所遭受的一切將變得很可笑。
肖樹更多時候都在討厭這個世界,討厭這個世界的所有。討厭多變的天氣,討厭人性的矛盾,討厭繁麗的花和臭水溝裡的垃圾。
彆人看到美好的事物會想要保護,占有。
他的第一反應卻是破壞,丟棄。
他們倆走上前,拿出香,慢慢點燃,兩手夾住香柄,端端正正把香平對佛像放到眉。
插香時,默念心中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