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清晨霧氣彌漫,這木霽山莊由其特殊所處位置更是雲霧繚繞有如仙境,有青年弟子感力稍弱者,便暈頭轉向難辨東西,全靠莊中丁人指引,他們身著龍膽紫衣,於這雲霧中竟也醒目。宴十三正坐於食堂三樓,望著這些小紫人穿梭來去,頗覺有趣。
木霽山莊的食堂算是山莊中除主樓外最高的建築了,雖說隻有三層,但一層足有普通樓層的四五層之高,合約四丈左右。蓋為滿足莊中之人或喜懸浮用餐,那有人要問了,既有人喜半空吃飯,那也不乏有人喜歡下地吃飯啊?貴食堂何不往下修上幾層?您瞧瞧,人素喜被捧高,哪有愛往地底下去的,再者,鑽地下吃飯,這不是活受罪又是什麼?修煉之人,練了一輩子功法,不就求個往上飛,怎還有喜往下遁的呢?您彆說還真有人特好往下修,這便是後話了。
宴十三用完早餐從食堂出來,進到武場裡,這個點兒正值卯時,武場裡正是呼喝揮練高峰時期。宴十三看一眼日晷,還未遲到,見場中尚不見武學師傅的身影,便自個兒撿了處空地坐下。場中有人耍刀有人耍劍有搶還有扇,鹹是武林中常見兵器,但種種兵器各具特色彆開生麵,且招式而論,有的整齊劃一,是一個班的;有的獨樹一幟,則是自己練功的。
過得片刻,見武學師傅姍姍來遲,宴十三先是起身例行問候,師徒二人雖認識時日不多,且武學師傅不善言辭,自言是個武粗人,但二人說起話來,倒也快樂。
那武學師傅說起昨晚有兩三個同事結伴上得崔錦城裡,往煙花巷子花柳牌坊裡一鑽。宴十三勾帶起食堂裡所聞之事,問道,“牌坊?莫不是是那個牌坊?”武學師傅瞪直著雙眼道,“哪個牌坊?”宴十三想了想莊中弟子是如何形容的,抬起兩手十指張開放胸前虛晃兩下,遲疑道,“搓荔枝?”
那武學師傅於江湖雜學倒是一點就通,見這描述,他老臉一紅,側過身去輕咳一聲,粗聲粗氣道,“牌坊和賭坊,顧名思義,賭坊以賭為主,牌坊以娛樂為目的。”
宴十三再問道,“我聽人說緣緣堂的和江師兄以一把武器做賭注?”武學師傅道,“牌坊這私底下賭些什麼都當是小賭怡情了。”宴十三繞了半圈轉回去道,“師傅……這搓荔枝?”
武學師傅紅著臉眉頭皺起,欲蓋彌彰吼道,“什麼搓荔枝!”轉身背手又走了,過不一會兒轉回來,手上提拎著一條曬乾了的馬麵鹹魚。這馬麵魚魚臉垂大,倒顯得魚尾細小,外表頗為滑稽,倒像個水囊袋子。握在手中頭重腳輕,與其說是類刀不若說是類斧斤。
宴十三苦著臉道,“師傅……這莫不是劈柴罷?”武學師傅拖了一張小馬紮坐在一邊,手裡提了一壺茶,自斟自飲,搖頭晃腦愜意道,“便是教你劈柴又如何!”宴十三撇撇嘴道,“不如何也不如何!”
遂到場子裡做起基礎功來,一套做完,日上三竿。這一套基礎功裡拳法腳法下盤法,渾身都練了個到位,宴十三本就練得熱汗淋漓,這會兒太陽當頭一照,那更是汗如雨下。再回頭瞧那武學師傅竟兀自喝茶喝得醉倒過去,也是稀奇,宴十三張口喊醒,師傅二字還未喊出口,隻聽武學師傅那睡意酣濃的口中竟也能念出功法口訣,再觀其雙目閉合,鼻中呼呼有聲,顯是一副睡過去的模樣。
宴十三不疑有他,依武學師傅所言,展開架勢,馬麵魚作刀架在前側方,風吹來,散發出一股鹹香醃製的味道,聞得久了竟也饞涎起來,彆有一番風味。
“起勢,雲破月來花弄影!”話落,宴十三隻見武學師傅這魁梧身軀陡然從石幾邊跳起,手中執一茶壺,一腿勾提起,一腿獨立於場中,執茶壺的一臂斜上舉,另一臂則橫護於胸前。再觀其麵貌,仍雙目緊閉。宴十三趕忙擺好相同的姿勢,隻是生疏至極,竟如獼猴撓癢,自個兒都噗嗤笑出聲。隻聽那武學師傅嗬斥一聲,宴十三趕忙正經擺好,武學師傅開口道,“雲破月來花弄影,這乃是第一式,也是最後一式,學好這招至關重要。”說罷憑空抓過宴十三的手臂,宴十三隻覺渾身關節嘎吱嘎吱作響,便如藕斷絲連之狀,使不上一點氣力,隻能被武學師傅牽連擺弄。
武學師傅緊接著喝道,“第二式,簾壓卷花影。”這開口之聲,宴十三聞之隻覺既生疏又熟稔,不待細思,武學師傅喝罷,便依式擺弄起來。
宴十三猶如附身傀儡,隨其起落,但一招一式無不複刻精致,遙遙望去,如師徒二人舞劍,姿勢標典。但見這虎背熊腰的大漢口中呼號著風花雪月,當真有些說不出的吊詭蹊蹺。
這第二式招如其名,腿上功夫更為得力,果不其然,武學師傅口中解說道,“‘簾’為腿法,‘影’為刀法。”這一式極為快捷,宴十三隻覺身輕如燕,開合間如見花開花落刹那,大為奇妙。隨即是第三式,卻聽武學師傅喝道,“最後式,墮飛絮無影!”
怎麼就最後式了?宴十三心裡忖到。但覺武學師傅將其帶至半空,手中鹹魚刀脫出,二人又翻半圈,那鹹魚刀岔著兩隻眼珠子,咕嚕咕嚕地回來了。宴十三動作慢半拍,恰被鹹魚刀砸到鼻梁,霎時鮮血狂噴。耳聽武學師傅一聲“好”,遽爾紅落紛飛,鹹魚刀影過處,串珠成簾,星點處如重重簾幕密遮燈。又雙腿並分,躍起作劈砍勢,但勢剛出腿法走轉,二人再度翻旋,憑空走半匝,劈砍成刺,突如其來。若真有敵人當前,此招難防。
半匝走儘,升勢下墜,刺又作劈砍,如墮飛絮。二人落地,落勢單腿獨立,一臂斜指,當真如起勢,隻不過方向相反。他人若是要學會這“三影”,不知窮儘多少年歲,更遑論有根骨奇佳者耗費畢生精力都難以學會一招半式。
宴十三忙捂捏住鼻子,哪知這血業已流得下頦、脖子、衣襟上成片,好一灘狼藉。此時,斜刺裡飛來一片細竹葉,輕敲其曲池、肩井和迎香三處,過不多時,血就止住。
這一招,乃是隔空打穴。宴十三轉過頭去,見武學師傅此時複盤腿於石幾旁,單手支頤,歪歪斜斜,姿態神貌似又打起盹兒了。宴十三心道,我倒是沒有看輕之意,但此莊中人當真是臥虎藏龍。
這般練了兩三天的基礎功,上手禦劍,見一條鹹香馬麵魚乾禿嚕禿嚕半空低飛,掛在樹枝上,大頭朝下,嘎啦嘎啦,昏黃的一隻魚眼珠子掉出半數。再從樹上取下來,宴十三依師傅之動作招式念訣運行,再行三兩次,一條鹹魚飛天遊龍,騰到半空,那顆魚眼珠掉將下來,恰落在武學師傅的茶杯裡。
“咚”的一聲響,攪了一池茶水。
武學師傅放下茶杯道,“下課罷,你畢業啦!明兒起就不必來厭兵堂啦!”宴十三一時怔然,手裡捧著馬麵魚刀,盯著那隻缺了眼的眼窩子,隻覺黑洞洞的。驀地裡,他開口問道,“師傅!不知何為‘厭兵’?”抬臉時,武學師傅已拎著小馬紮和茶水壺,人業已行至厭兵堂門口。
那武學師傅聽覺甚是靈敏,他步下一頓道,“靜聽江叟語,儘是厭兵人。”①宴十三躬身一拜,再問,“師傅,這是何意?”那武學師傅擺擺手,人在月門中消失。原來,這已是一周多的的光景過去了,惶惶然人竟似身在鹿庭洞中。
花是送出去了,客舍案頭上放了一夜就枯了,這哪裡是一夜,分明是過了七天多,長得跟七七四十九天似的。這期間,宴十三一門心思練功,江榷在外同緣緣堂的人在牌坊裡鬥了個頭暈眼花,一連七天,麵容枯槁,渾圓的兩顆眼珠子瞪將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