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
餘延見那朱銀披帛的月光菩薩,“咦”了聲奇道,“此處既無日光遍照,也無月光遍照,但確有西方三聖千手觀音,也有這月光菩薩,是怎麼回事?”是如仙子問道,“此話怎講?”餘延搖搖頭一知半解,是如仙子將那藥壺揣放懷裡,這藥壺中住有一條紅頭蜈蚣,這蜈蚣顯是年歲長了,百足身背似披銀戴甲,有幽紅光亮,是一條七絕毒物赤獨蜈蚣,隻是此處竟藏有一條這樣罕有毒物,令人匪夷所思。是如仙子道,“我猜你是想說,這像是藥師觀的格局,但又渾不似個藥師觀?”餘延猛猛點頭,道,“這正是我想問的!”是如仙子也是頭回來到這裡,以前隻不過是道聽途說,她道,“我隻是聽說,你且想,地下之事怎能同地上相一致?”餘延略一尋思道,“實不相瞞,以前還不出賭資的時候,他們就要我下到地底下去,好像是要我看風水似的。”
是如仙子瞥他一眼,隻覺這少年年輕氣盛,容貌青蔥,她道,“那也不知那幫人怎麼想的,找你個毛頭小子看風水。”說至此,她走開幾步,見一扇大門閉合,藤蔓遒結。餘延教她這一說,心生奇怪,是了我不過是個小子書生,為何找我來?是如仙子抬手叩門,敲了一下,腦筋一轉,旋臉道,“莫不是你身上有什麼奇特之處?”這話說來,餘延更是一頭霧水,隻聽是如仙子問道,“何年何日生?”餘延答道,“辛未年……庚辰日。”
是如仙子簡易掐算,大喜道,“土命逢辰,童子命,且還是個路旁路,妙哉妙哉!他們這是要你去尋底下觀廟了。”是如仙子心道,想來我半路隨手一救,救了個小童子。她眼中發亮,道,“我果是沒救錯人!”又問道,“當年要你尋哪裡?”餘延回道,“是鄘都城郊外洞底下,兩木之間,有一口空樁子,倒不是教我去尋什麼觀廟,是斥我不知悔改,要我去聽火反省,以此懲戒。”是如仙子道,“聽火?你可‘聽’出什麼來?”餘延回道,“也沒聽到什麼來,隻聽人在那兒念經似的。”是如仙子問道,“什麼經?”餘延答道,“什麼懺悔經。我實屬聽不懂,但雙目手腳都被綁,隻聽得身旁有人或嚎啕大哭或破口大罵或念念有詞,什麼樣的都有,難道每個人聽的都不一樣?”
是如仙子答道,“‘聽火’,有人聽到過去有人看到未來,‘聽火’乃是願望成真。”餘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一笑道,“這倒是像小時候逢年過節上寺廟裡供奉的許願燈。”是如仙子看他一眼,再說道,“你這麼形容也不錯。那處名喚‘無常’,傳聞是水月穀十八懺懺主寂月音所建,來作為聯絡點,鄘都郊外是為一處。鄘都無常裡的‘火’說火不是火,是一種土,戌土火庫,他們當時應當找不到合適的路旁土戌日或戌月人,就讓你這個辰土人來,辰土水庫,水克火,自是懲戒不了你。”是如仙子回身走了兩步,喁喁自語道,“隻是鄘都這處無常棄用已久,難道有人暗中再度啟用?”說到這裡,是如仙子突然向餘延問道,“你說的‘他們’是誰?”餘延自然道,“自是徹玉樓裡的打手莊丁,我……我怕小作坊暗規矩多,便去大些的場子玩賭。”是如仙子聽他說是徹玉樓,心下頷首,當時我在鄘都無常“聽火”,自不是去聽什麼小語村拆遷建塔這種陳年破事,隻是要避開斟月、枳月二人耳目,乃至諏玉錢莊的眼線,才搬出這件事來。我聽到了什麼,自是同徹玉樓有關,同徹玉樓裡憑空來的那位江樓主有關,因聽說江樓主此人手裡捏著一塊碎片,才一路追他行蹤。隻是這事不知九參裡有多少人能聽到,且今日九參去二變七殺,斟枳情報如何我未能得知,這姊妹二人竟互相殘殺,九參一旦有變,斷不會停,不知下回又是什麼模樣。
餘延見她思慮重重,心知此處不妙,恐是個削山惡水的凶地,隻是他尋師父魏雲台來,且一路不見蹤影蹤跡,此時二人沉默不語,心下愈發焦急,隻覺四周黑暗如泥似沼。餘延快步跟上去,忍不住問道,“仙姑姊姊,你可曾見過我師父魏雲台?”是如仙子聽得“魏雲台”三字,隻旋出冷笑,道,“魏雲台?”餘延思憶起在諏玉錢莊聽群眾說事,場中也是有這位仙姑姊姊的,想來她也認得師父魏雲台。餘延一連疊點頭道,“是!正是魏雲台!諏玉錢莊的魏雲台!我師徒二人本是要去關箱嶺治我那兩隻斷手,再打聽打聽‘裂口人’的變故情由,半道聽說獨漉大會召開,七年一屆,師父他不想錯過,便帶我一同前來。”
是如仙子兩眼看他那一雙空蕩袖管,道,“你那雙手,沒得救,即便去關箱嶺也無藥可醫,即便有手有什麼給你接上,也不得用。”餘延鬥是冷水澆心,悻悻想道,我便是知他們都是說些好話來哄我騙我,沒想竟然是真的。隻聽是如仙子道,“不如咱們上這兒的從樾皇宮找個寶物法器,或能讓你有失而複得之用,或湊齊寶藏碎片,尋到寶物,可願望成真矣!屆時不說你這一雙空手,要什麼是得不到的!”餘延一聽尋寶,心下鬆動,問道,“什麼寶貝?”又搖頭道,“不不不,我等不了湊齊什麼碎片尋那什麼寶藏,仙姑姊姊不是說這兒的從樾皇宮或也能得到寶物法器麼!我便是想起之前,見那老尼姑雙手也空空,隻是戴一副手套,便使用自如!難道就是那副手套?”
是如仙子教他說起那老尼姑,心有彆思異想,她想的是離魂大法一事,時限在即,不知能捱到幾刻。是如仙子眉頭輕蹙,餘延眼尖看了個正著,心道,隻怕此中不簡單。卻聽是如仙子道,“那是煙微手套,隻是這煙微手套在張無疑手裡,怎麼又得她用來?”喃喃道,“張無疑因涉丐幫幫中內務之事,早帶下山去,她是後來,難道她半路劫了這煙微手套占為己用?”對餘延道,“你來敲門。”餘延上得前來,抬手至大門前,隻見這大門身泛森森綠氣,他稍一猶疑,便叩動大門,隻覺觸手冰涼,似以黑鐵青銅製成,聽是如仙子道,“這是半摻了慈姑的黑鐵門,百年不腐,千年不爛。”
餘延思及諏玉錢莊裡,方醜辛方老問起慈姑可有被盜之事,問道,“慈姑又是何物?”是如仙子斜他一眼,想道,這小子果是個渾不知事的,說來與他也無妨。她道,“慈姑是一種礦物,可用於鍛造神兵利器,衢鉞坊和緣緣堂乃武林兩大造器之地,二者手中便是掌有慈姑礦產。諏玉錢莊所問的慈姑是鄘都城的一條慈姑礦藏,鄘都乃是帝都,收天下之慈姑而藏之用之。蓋這慈姑不僅用於造兵塑具,國之重器也多用慈姑來做基礎燃料,其用途廣泛價值連城,可想而知。”餘延道,“國之重器?”是如仙子道,“多是他們打仗用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放眼天下,這慈姑稀少罕有,難是普及百姓,便是鄘都城裡也甚少使用。隻是我近來聽聞緣緣堂與京兆尹、工部、皇帝達成了三方合作,鋪入‘天羅地網’以便萬家。這‘天羅地網’隻用一小塊的慈姑就能運行,有了這東西,足不出戶,廣知天下事。”餘延聞之,年輕的腦袋裡天馬行空,心道,我原來也想進入觀郅書院,畢業後入朝做事,不說平步青雲,就是微薄之力行點滴之事,見海晏河清天下為公,我也夙願得償。不禁唏噓歎道,“我離開鄘都城也不過月餘,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且說‘天羅地網’,我隻當是什麼江湖瞎算子,竟是這麼神奇的東西!”是如仙子道,“緣緣堂它自個兒不言不語,可江湖武林中都傳說它緣緣堂自尋了一條慈姑礦脈,那可不得了。但風言風語,也無實物證據,也是不得而知。”餘延道,“聽仙姑姊姊這般說來,這慈姑可是一樣至關重要的籌碼,緣緣堂或有線索,但也不得礦脈,因為虛張聲勢,也隻為這合作罷了。”是如仙子高看他一眼道,“咦!你倒是頭腦機靈,若是入朝做官,倒可也有所作為。可惜了,怎麼搗進這江湖糨糊裡來,可是渾水泥沼,你怕是難以脫身。”餘延聽之,不由淚水渫渫,他道,“我自是一步走錯,步步偏離,走入如今地步,也隻怨恨我自己罷了!”他看向空空雙腕,道,“我這幅樣子,今生不知能否再回鄘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