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如闕道,“你不如同我好好說道說道,這鐘生和你們十二樓,還有你提醒我的又是何事?可莫要辜負您一顆熱忱之心了!”那綰夫人眼珠轉動,心下計較,倘若我說將出來,他要同我打,我自是不怵,此時情境不明,我亦被動,難免兩敗俱傷不能酣暢淋漓來鬥。思畢,旋身便跑,綰夫人裙下無影無足,滴溜溜地跑出去飛快,一瞬忽身已至一二裡開外,聽其遙遙傳聲道,“四麵山腳下有一處賣茶的名叫‘鬼打更’,若是方便,屆時再會!”
綰夫人得知那江榷就是蕭瑛,思及多年前此人來訪,一時呼應霍然,便想趁亂跑開,恐這人尋仇打來,如若這仇家再得多方助力,她便是傾舉十二樓也不是對手。隻是綰夫人的大弟子周小樺出計勸解道,“師父,您這事莫不能這般提想,當年若不是蕭瑛此子用心相救,哪能得您今天?如今見恩人也好好的,咱們也就兩不相欠了。”綰夫人道,“你是不知,他留那信紙,隻寫了八個字。”周小樺自是不屑,隻覺綰夫人年邁愈發機警頑固,她心中也愈發焦急不快,不知這老東西何時入土,她好早日掌管十二樓。但聽綰夫人道,“這八個字便是,‘妄川門開,藥師淺笑。’”周小樺漫不經心道,“也不難解,藥師是除惡困苦的神佛,自不是來尋仇。”綰夫人搖頭道,“非也,他定是要我命去!”周小樺心道,要你命那是再好不過啦!她眼珠一轉,提議道,“師父,這妄川左右也是衢鉞坊的地界,您必是要參加獨漉大會的,他一介籍籍無名之人,諒他也不敢在衢鉞坊的地界作亂!”綰夫人心氣高傲,蕭瑛即便是為太子,也是前半生的事情,周小樺說此人籍籍無名,她也不覺有何不妥。隻是蕭瑛身邊幫手眾多,其中之一便是九參和水月穀十八懺的寂月音宴如闕,此人不僅神秘莫測,更是武功高強。綰夫人即便是同九參中的多數交過手,也未同寂月音過過招,當即還是以小心謹慎為妙,如若此人也在妄川之中,不妨先約出來探探虛實再議。
隻是說起數十年如一日,確然存了真心,綰夫人嗜武如命,若能與九參和十八懺的寂月音一決高下,當是一番快意,如今卻有怨仇傍身,加以打探,她自是心中鬱悶,見探索無果當先離去。
宴如闕方才細琢她話中語氣,心中尋思推敲,便已猜出幾分,鬥然思憶起綰夫人當年風華綽約的姿貌,不由心下唏噓,又回想起蕭瑛同綰夫人乃至十二樓的恩怨情仇,更是惘然。宴如闕坐於原處,麵具未取,他自練身殺兩停以來,記憶不佳,常有遺忘之事也未哪知。再思索各中情由,這綰夫人醉翁之意,請他來不過是虛晃一下,方才他紋絲不動,裝傻弄愚,反知悉不少。如若綰夫人此番目的是為尋人報仇,先手一招必是不錯。
陳年往事教她提及憶起,他微微一笑,心頭做作一番,忽地想起一些雲雨甜蜜之事。卻是宴少監教人快報入朝,且在城北候他,一邊吃了幾口茶。時近傍晚,蕭瑛才忙過身來,見宴如闕坐在柴桌邊吃茶小憩,不禁臉上燦然。稍事收拾,二人坐馬車回宮,半道上,蕭瑛突發奇想,對那車夫道,“勞煩您走一趟雙曜坊,買兩份香煎蛤蜊麵,再去斜對麵買兩卷芸香草。”
那馬車夫見從車廂裡遞出了銀兩,便收了賞錢,把馬車趕到一邊停下,去往雙曜街跑腿。
未等蕭瑛動作,宴少監先是撲身過來,手把捏著蕭瑛的脖頸下顎,他二人對這類事物的態度各自不同,宴少監總是顯得更野些,蕭瑛像是個三從四德的大家閨秀,但驢大行貨,叩敲城門,城主常覺不耐,隻把城門大開,這才直撞橫衝,將人攏了舒坦。馬車走過三街兩坊,宴少監才堪堪消歇下來,偎在蕭瑛懷裡,耳聽蕭瑛說些渾話,什麼打小在上謠宮裡露華池邊,喝風露飲,養得過好大龜龜,靈活得用。宴少監慢慢將他聽著,徐徐依偎,隻覺一身的傷繭都軟成柔練,輕輕笑著,拿著蕭瑛的手指撥弄。
宴如闕微微歎了口氣,心知江榷自有陳事相瞞,也有過往相騙,心下難免掖著一包火,隻是當下種種變故重重,應為要緊。
正此之間,忽聽一聲大嚷道,“這位老先生怎在這邊喝茶!”又一想,這老先生臉戴青狐麵具坐於此處,聳然不動,足見其怪異之處,當下小心為好。
原是慕容霆漓察覺餘延異樣,再去尋他,渾不見餘延身影,當即冷水澆心,奔出一二裡,烈日灼灼,卻是心如擂鼓冷汗涔涔。自衢鉞坊中,慕容霆漓、甄梅顒與餘延、鄒宥鈞幾人相會,遇鄒宥鈞義氣相助衢鉞坊追債,事畢,衢鉞坊允諾鄒宥鈞,鄒宥鈞得了名帖,慕容霆漓隻當兄弟同學他處重逢,喜出望外,剛開口道喜,卻見鄒宥鈞神貌淡淡,回頭離去,再不見蹤影。再尋其餘二人,均不見人影,慕容霆漓心中狐疑,隻得先回宿舍安生躲避,恐在外身遭不測。甫進得宿舍樓裡,也寂寂無聲,候得第二日無有動靜,莫將軍自上回出門之後再不回來。一時,慕容霆漓慌得六神無主,肚腹饑餓,他是尋常人,需得飲水吃食方能度日,隻是坐以待斃萬不是法子,他性子雖有少年氣性跳脫不定,卻也非是蠢笨之人。當下,先出去覓食果腹為先。
見茶鋪猶在,當即奔去吃幾口茶也好,慕容霆漓立在茶灶邊,幾下便將茶水吃完,肚腹猶餓,隻是此處隻得這怪人,便大著膽子招呼一嗓子。未得此人回應,慕容霆漓頸子一縮,就要溜走,忽聽那人道,“你來此,可見過一個老婆婆?”慕容霆漓搖頭道,“不曾見過。”但瞧此人衣著熟稔,隻是聽其發聲,也不似有過一麵之緣。
宴如闕心想,我如今麵覆青狐麵具,隻消聲貌改易,這小子定認不出我來。隻是他說不曾見過綰夫人,想來這小子身無武功,綰夫人施展輕功,形影難捉,他哪裡能發覺,不過是引他一下。
慕容霆漓心下頓時有所明朗,聽這老先生詢問,此處果有事情發生。不若我將身上遭遇同他說說,或能得得助。遂將所經所曆,鄒宥鈞之事,以及餘延怪事一一說來。話完問道,“老先生可知其故?”宴如闕聽畢,當覺此處所發事情怪詭,知其蹊蹺,暗中攪擾出手之人恐不差一二。宴如闕見這小子於過往今昔出入頻繁,不禁問道,“你是何許人來?”慕容霆漓老實答道,“我老家祁連關隴一帶,隻是爹媽在鄘都做生意,舉家住在鄘都城裡!”宴如闕聽畢,搖搖頭,慕容霆漓隻當他不信,大呼道,“我便是今年進了南坊的編做差事!這趟不過是陪同莫將軍出個外差!如今我與同僚走散,亦不知如何是好!”卻不知宴如闕隻是心中存疑,並非不信他所言,他往日上店裡買香酥叫花雞,便知這家人的來頭。宴如闕粗聲斥道,“胡扯!我在鄘都城裡居住十數年,從不見過你!”慕容霆漓當即如遭重擊,且此時此地亦不見甄梅顒,也無人可幫他作證,隻將心一橫道,“老先生你不信算了!我不會什麼武功,你便是一巴掌拍死我,我慕容霆漓也無怨無悔!”說著,雙眼緊閉,隻待挨上一掌,以證清白,咕咕兩聲,卻是他饑餓不已,肚腹呼叫。
宴如闕不過是出言相激,但探得這小子確無武功傍身,既是如此,也無出手的必要。當即坐於原處不動。慕容霆漓無感動靜,睜眼瞧這老怪人坐定不動,更是奇怪,口中道,“這會兒老先生可信了罷!”話落,忽聽窸窣之聲自二人左首傳來,宴如闕冷嗤道,“信不信你,可不由我。”慕容霆漓大叫冤枉,這動靜若是什麼山林野物也未哪知,怎能算他頭上去!縱心有惴惴,也當下對左首處高聲叫道,“你是誰!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