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掃了周遭一眼,在某個瞬間與我對視,臉上的冷淡驀地散了不少,頗有寒冬散去暖春將至之意。
我看不清狀元郎的模樣,眼睛裡隻能瞧見夏青山正朝我走來,
酒勁上返,臉頰燥熱起來。
說來奇怪,我見過他好幾麵,卻從未像今日這般看得細致愣神,明明還是從前那般長相,可卻越瞧越不一樣。
14.
我被唐孫兩家的公子抓著喝了不少酒,醉的不分東西,早就不記得都聊了些什麼。
夏青山攙著我一路送到了花樓門口,用袖子幫我擋了擋風。
杜子維嘴上雖然說逮到我這個摘花賊就按下揍一頓,但還是踩著點特意來接我這個醉鬼回家。
我搖搖腦袋試圖喚醒短暫的神誌,猛地停下了步子,然後在夏青山的疑惑中掏了掏衣兜,悄悄在他手裡塞了兩顆來之前摘的青梅子。
我特意避著杜子維的視線,側過腦袋,貼著夏青山說起悄悄話:“一顆我家的,一顆杜子維家的,你嘗嘗看,猜猜哪個是我家結的果子。”
“梅子?”
“嗯,彆讓杜子維看見我摘了他家東西,不然就該扭頭就走放任我睡冷街了。”
夏青山掂了掂手上的東西,突然不知為何而笑。
“猜中了又如何?”
我摸了摸鼻子,不太靈光的腦子轉了半天才想起什麼:“你要是猜中了,過幾日挑個好天氣,我摸進樓裡去,偷偷帶你去遊溪。”
他輕輕掐了下我的臉,似乎早就有了答案:“那就回去選日子吧。”
15.
花街前腳開了狀元宴,後腳就又要張燈結彩的準備孫家公子的婚宴。
請柬遞的突然,我本來還琢磨著去找夏青山遊溪,想踩著日子再前去道賀,卻在去花樓途中聽見了不少竊竊私語。
孫家是富貴的世家,可這場婚事卻不得世人祝福,反而惹得流言四起。
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說那孫家的三公子念書回來,書沒帶幾本,倒是帶了十多個青樓姑娘,要在京城裡擺席娶親,甚至還跪拜列祖列宗,要給挨個上了孫家的族譜。
何其荒唐。
我止了步子,思來想去,還是暫擱了遊溪的計劃,原路返回,轉而去找我那群無所事事的狐朋狗友。
找到他們時,這群人正聚在一起熱熱鬨鬨地討論著孫家喜事,巴不得今晚就睡在孫宅大門邊,爭著想拐帶孫三公子過來把酒言歡。
我挨個敲了遍腦殼,說這事兒鬨得流言四起,問他們願不願意搭個夥幫孫三公子把婚事辦得熱鬨些,給他撐撐場子。
孫三公子並非他們口中那般荒淫愚鈍之人,做出這種選擇定是有難言之隱。但不管是何緣由,他能做到這種地步,就已經讓我們十分敬佩。
我們無法堵住芸芸眾口,卻能儘力讓這場婚事變得更喜慶熱鬨些。
……
我熟識的朋友遍布京城,我朋友熟識的朋友更是多的離譜。
真心實意也好,趕著去看熱鬨也罷,我們召集過來的人在婚宴當天將孫宅擠得人滿為患,祝賀之聲爭著喊著,此起彼伏斷不下來,當真是熱鬨非凡。
連孫三公子和那數十位姑娘都沒曾想到竟會聲勢浩大到這種地步。
他們本還略顯蕭瑟,浸著低落的情緒時時無言,直到我和唐公子帶著一群人擠擠攘攘的闖了進去。
“婚事乃大喜事,這一輩子也就隻這麼一次了,現在幾近半個京城的人都來給你們慶賀,還不趕緊開心點。”
唐公子看不上他抿著嘴的模樣,抄起桌子上的紅繡球就朝孫三腦袋上砸去。
倒是那幾個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讓話中帶上了笑意,伸手拍了拍:“唐頤說得對,換作以往,這等浩大的仗勢我們可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就今兒一日,開心點。”
16.
我們緊急培訓了幾日,習得了抬轎子的好功夫,自告奮勇地搶了抬轎的活。
新娘子們沒有娘家,我們商量了一番,決定從孫宅抬著轎子迎出,在京城浩浩蕩蕩地繞個一圈,顯足了派頭再送回到孫宅。
背新娘上轎要其兄長來,許是報複唐公子砸腦袋那一下,新娘子眾口一致說視唐公子為兄長,硬生生叫唐公子綠著臉接連背了十來個上去。
孫三公子本該在家中等候,但他憂慮途中出什麼意外,便一撩新郎袍,利落了上了駿馬,牽著韁繩擋在十多台喜轎前麵,要陪著她們一同過京城。
少年郎身姿挺拔,騎著皮毛油光鋥亮的駿馬,手握韁繩,意氣風發。
跟在他身後的十多台大紅花轎,每一個都是八人齊抬,寓意明媒正娶。
大紅燈籠開路,沿途吹吹打打。京城的人何時見過這等場麵,即便是不知何人娶親,路上遇見了也都忍不住跟了過去湊個熱鬨。
……
走進花街時,我大老遠就情不自禁的抬頭看向花樓,抬著轎子的手心不知為何驀地出了汗。
花樓的窗戶儘數推開,我盯著看了好幾眼都沒看見熟悉的那抹青灰,心裡不免空落落的。
倒是身邊的哥們見我這樣忍不住調笑出聲,說這次沒搶到抬轎名額,等我攢夠錢成親那日,一定要拚了命的搶到給我抬轎的機會。
我想摸摸鼻子,可手卻占著,隻能不好意思的彆過腦袋,過了一會兒後道了聲好。
17.
婚宴快到尾聲。
我和唐大公子一並出了門,坐在台階上一麵散散酒意一麵閒聊,得知了這場婚事的緣由。
孫三受恩於新娘子們所在的花樓,更與其中一位兩情相悅,卻不料仇家求絕色以送去鄰國施美人計求到那位身上,遭拒絕後惱羞成怒,出手除了她不成,還要迫害孫三。
孫三怕牽連到樓裡其他人,便暗度陳倉的將其帶回京城,想借家族勢力保她們平安,自己卻好險死在歸京途中。
孫家保得了她們,卻不一定能保住孫三。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手邊也無酒,歎氣後沉默了半晌,撿了個沒那麼壓抑的問起:“可如今天下清朗,為何還要對鄰國施美人計?”
“北國實力大增,西北邊塞衝突漸起快要壓不住了,天子不願開戰,試圖借此平息戰事。”
我十分詫異:“京城竟然沒有一點消息傳出。”
“天子巴不得這事兒快些解決以免亂了民心,怎麼可能放任消息流出呢……酒散的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進了屋,唐大公子瞧見了剛到沒多久的狀元郎便湊了過去。我被他在外的一席話擾了興致,心下思緒萬千,也覺著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臨行前,我情不自禁地尋著孫三公子望了一眼。
新娘子們接連掀開一半蓋頭,露出明豔的麵容。她們手上捏著紅手絹,鶯鶯燕燕地站著,將孫公子護在了中間,見我朝那邊看,都笑著點頭致謝。
知曉了事情的起因和不知如何發展的今後,這大喜的畫麵倏地蒙了層陰影,叫人心頭一緊。
我拱了拱手回應,附身離去,不再叨擾。
18.
我呆坐在自家果樹下直至天明。
前半夜下了小雨,在地上積了灘小水窪。
我越盯著那水窪看,水麵上夏青山的模樣就越清晰。
心下思緒萬千,竟是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再如何試圖冷靜些許,卻也還是忍不住將孫三公子的故事代入到自己的身上。
論美人之姿,他不輸任何人。
要是那仇家尋著尋著尋到他那兒該如何?連孫三公子那般人都沒能護住,甚至好險自己命喪於此,換做我又會是何場景?
想著想著,思緒又飄忽不定地又轉到今日大婚上。
白日場景依舊宛若還在眼前,那幾身婚服勾得人心癢。
夏青山總是穿一身青灰,從未見過他換上那般張揚喜慶的紅衣。
有一點點想看。
可按照現在這個攢錢的速度,要到何時才能等到那一天。要是在這期間有人想強搶把他求走又該怎麼?
我坐在樹下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唉聲歎氣,糾結到極致了便起身,一個彎腰把腦袋猛紮進了水缸裡。
直到天邊依稀蒙蒙亮,才發現自己竟一夜無眠。
手下觸及的衣服被水缸溢出的水沾濕,我望著天邊愣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在熬了個通宵後竟有想立刻跑去花樓的衝動。
雖前半夜有小雨,卻漸漸停下,烏雲散儘,瞧著今日又是個大晴天。
19.
梅子黃時日日睛,小溪泛儘卻山行。
我知夏青山不喜吵鬨,就特地選了片人少的地方,等劃了幾下舟朝溪心而去時,周遭更是隻剩聳立的山,隻能聽見水流晃動和遠山鳥鳴的聲音。
容得下二人的小舟在水麵上緩緩飄動,我放下手中的槳,盤腿坐下,讓小舟漫無目的的漂一會兒。
“這地兒怎麼樣,是不是比在樓裡悶著強?”
許是甚少來這種地方,夏青山正坐在對麵望身側景色瞧的出神,眉目間那點憂鬱寡歡也儘數舒展開。
溪麵波光粼粼,映著晴空與青山。
他略略俯下身子,伸出許久不見陽光的手,撈了一捧溪水,扭頭朝我淺笑:“來時那邊不是有你朋友,怎麼不和他們一起?”
“他們好遇,青山難求,今日孰輕孰重是分得清的。”
我戲弄了他一句,心下雖還一籌莫展,卻因眼中映了他的身影而放鬆些許,身子朝後一仰,弄得小舟微晃。
“而且我看他們好像沒有想搭理我們的意思,估計又在聚起來搞什麼事,我可不帶著你摻乎這種不安全的事。”
夏青山把頭扭了回去,手指時不時扒拉幾下水,聲音清朗,話語輕輕:“我聽說聖上要給狀元郎指婚,狀元郎不願意,估計他們現在正想著辦法呢。”
我前腳剛想笑話笑話狀元郎,後腳心下一頓,豁然開朗,喜上眉梢。若是狀元郎在這兒,我定要衝過去為他表演個碎大石的絕活。
撲通一聲,我跳進溪中,大笑著非要推著小舟前行。
夏青山不知究竟為何,連忙伏在舟上,一手攥緊邊緣,另一隻手迅速而準確地握住了我推著小舟的手腕。
大半個身子都浸在水裡,我仰著頭瞧他,看他的神色先是慌張,又漸漸轉而無奈,卻始終沒有鬆開握著我的手。
我嘴角動了動,他緩緩歎了口氣。
兩個人先是互相對視憋著笑,而後卻是忍不住了,保持著這個姿勢哈哈大笑起來。
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眸中的笑意波光瀲灩,卻詳裝怒意:“還不快上來?”
“你陪我對個詩,我就上去,怎麼樣?”
“你想對什麼?”
“對名字。”
我用空下的那隻手盛了一捧映著遠方連綿青山的溪水,聲音有些莫名抖,但還是捧著湊到了他眼前:“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詩意所指連綿青山,溪水卻映著夏青山的臉。
他眨了眨眼,一時愣神。
我有些忐忑的等著,就在差一點就要把腦袋紮進溪水裡的時候,夏青山開了口。
“人皆種榆柳,坐待十畝陰。我獨種鬆柏,守此一寸心。”
我不解:“你何時種了鬆柏?”
“如今有水了,不就能種了。”
他挪開攥緊舟邊的手,接過那捧溪水,然後一個使勁,將我拽了上去。
20.
我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我正背著他收拾行李。
他敲敲拐杖,故意咳了好幾聲,橫眉豎眼地瞪著我。
“怎麼?真是沒出息,攢不夠求親的錢就要私奔?”
我把東西團起來係好,拿根木棍一挑,滿意的點點頭,隨後站起身:“你瞎說什麼,我要去北邊邊塞上戰場。”
“啥?”
原本還吹胡子瞪眼的老爺子瞬間收住,表情一變再變,也不知道在那兒想些什麼,最後唯唯諾諾的彆過了頭。
“年紀小小女孩家家上個什麼戰場,錢不夠大不了爹補貼你點得了。”
“?”
“不是你說的我多殺一個敵寇,就相當於每給你討個外孫了?!”
“不是你聽了之後死活不樂意順手就把刀扔了嗎?!”
他這句話提醒到我了,我眼前一亮,朝他伸出手:“我現在要去了,祖傳的那把刀能不能借我使一使。”
攢錢不一定要攢到哪年去,中途又容易出意外。不如就趁現在去邊塞,拚命替天子掃掃賊寇,好快些搏個功名出來。
到時候用功名求天子指個婚,豈不美哉。
聽了我的解釋,我爹的嘴角抽了又抽,卻也知道他勸不動我,拐杖一扔,拋下句愛去不去,腿腳矯健地轉身就走開了。
21.
我大晚上不睡覺,把我那群京城的朋友們挨個囑托了遍,叫他們勤盯著彆讓夏青山被什麼心思不純的人騙走。
本來大晚上被晃醒還稍有茫然,待我扛著行李說這就啟程北上後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
我急著趕路,拍了拍好兄弟們的肩膀暫且告彆,在他們好像在做夢的呆滯下騎著他們友情相贈的好馬就跑了。
待途徑驛站時,我猶豫地停頓了一會兒,想起臨行前我爹非讓我在驛站等等,說他給我準備了從軍的行李。
什麼行李要在驛站等著自己來?怕不是我爹他反悔舍不得我,叫來官兵要把我抓回去吧?
我搓搓手臂,總感覺這事兒我爹能乾出來,便連忙扯了扯韁繩,喚著馬兒向北而去。
早些到邊塞,早些打完,早些歸來。
到時候把路上所見記下來,還能給夏青山講講邊塞是何模樣。
22.
越是靠近西北邊塞,景色越是不同。
京城的繁華伴隨著刺臉的冷風被甩在身後,馬蹄踏地,奔向荒涼蒼茫之地。
耳畔唯有淩冽呼嘯而過的風聲,眼前唯有途中堆亂蓬蒿的白骨。
於馬背上飲烈酒,觀雪山,望孤漠,總盼望著偶遇一路大漠中的商隊,再或是窺探一番神話中的神女飛天,好解孤身行路時的苦悶。
越是靠近荒涼北境,越覺得京城的十幾年不過黃粱一夢。
穿過了破敗零散的房屋,見了因饑餓而骨瘦如柴的活人。
縱馬越過無人安葬的無名屍,附身可見遍布百裡的衣冠塚。
我時常恍惚,忘記自己是從飄著綠柳、漾著暖水的京城而來。
23.
"邊塞蒼茫浩大,是京城難尋難遇的景色,可卻過於孤寂荒涼,全無京城的熱鬨繁華,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京城,時常盼著回去看看……"
"——沒個誌氣。"
寄回京城的信過了許久才得了回音。
我坐在帳內,半張臉都縮進了狐裘大衣裡,看著夏青山的回信笑得傻裡傻氣。
看著像是不成器的指責,我卻仿佛能聽見他又無奈又不忍心的歎氣。
杜子維默默拿開擋住臉的地圖和戰報,瞥了我一眼,沒個好氣:"不疼了?"
"有你的謀劃撤的早,傷的又不重,疼個什麼。"
我捏著書信,傷口扯得斯哈斯哈,卻根本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我到了邊塞好幾日後,杜子維就風塵仆仆滿臉怨氣地也趕了過來,見了我就一腳將我踹翻,按在地上揍了好幾拳,怒罵我不在驛站好好等著,日夜不停的趕路叫他跟不上。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爹說的“行李”是狗頭軍師杜子維。
用他的話就是我空有一身武力但是腦子不靈光,去了邊塞估計連怎麼被對麵框死的都不知道,消息傳回去怕不是白白給京中的兄弟看樂子。
許是這一路奔波怨念過大,他剛來沒幾日,就聯合我們坑了鄰國好幾把。
軍心大漲。
24.
邊境北國愈發強盛,我們拚了命才堪堪維持住暫時的平衡,稍有不慎便會崩盤。
短短幾日裡,我們向京中連發幾十封求援軍的加急文書。
可苦守許久,沒等來京城的援軍,先等來了夏青山的書信。
信中寫,京中仍歌舞升平,宛若盛世。
邊塞的兄弟們傷的傷,殘的殘,都仰著頭偷瞄我手裡的信,好像將其誤認成了京中的來信。
我啞了聲,不知道怎麼跟他們交代。
那一瞬間,我甚至想說不打了,帶著他們做一次逃兵,至少還能保住一條命。
卻又對不起那些戰死沙場的兄弟。
杜子維奪過我手裡的書信,朝前邁了一步,將我擋在了身後,裝出了副興奮的模樣,搖著信喊道:“最後一戰了,再打最後一戰就結束了!”
他們眼睛裡亮亮的,也伸著胳膊跟著他喊。
我咬著牙,縮在他身後止不住眼淚。
杜子維後退半步,好讓我能依著他的後背穩住,將那封書信小心翼翼的塞回了我手中。
我攥緊了信,就好像握住了他的手。
視死如歸。
25.
仿佛知道無人相助,我們都懷著必死的決心,不顧一切的迎向敵軍。
揮著青刀,以血肉之軀,駐一道死守境內的城牆。
血水糊住了眼睛,分不清楚睜眼還是閉眼。
意識漸漸模糊,分不清死了還是活著。
隻是手裡的青刀終於握不住了。
一片漆黑中,我又瞧見了一片連綿的青山。
26.
我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能再睜開眼的機會。
杜子維把我們纏的活像一個個染血的胖娃娃,見我還能睜眼睛,嘖嘖稱奇。
我想彎彎嘴角,卻又眼前一黑。
狗頭軍師不愧是狗頭軍師。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我們撈回來的。
27.
敵軍稱停戰一個月,以示哀悼。
我問是誰,杜子維說是那個狀元郎,前不久剛病逝在了南下的路上。
狀元郎入仕,天縱奇才 ,大有作為,即便身在對立營,卻也仍博得了北國的敬重。
“據說他年幼時身體便不好,考上狀元那年就已是枯木之軀,活不過多長時日了。”
“若非這次他急匆匆的南下尋孫公子,倒也不必走的如此之快。”
我攥緊了手指頭,心頭被偌大的恐慌蒙住。
杜子維注意到我的不對勁,還有些不解:“你怎麼了?”
我早就慌得聽不見他說了什麼,念叨著夏青山他身體也不好,會不會在我離去的時候也遭遇這般不幸。
“你是不是死裡逃生時傷了腦袋?”
杜子維嘴角抽了抽,想詳細說些什麼。
但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搖搖晃晃的爬起來奪門而出。
28.
我挑了匹還跑的動的馬,騎著它不管不顧沒日沒夜地朝京城那邊衝。
等到了京中早已一副蓬頭垢麵,流浪許久的模樣。
堪堪止住了步子,捧著水摸了兩把臉就當收拾過了,連忙踉蹌著往花樓闖。
我跑了一大圈也沒見到夏青山的身影,真以為他出了什麼事,緊繃的神經終於斷掉,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嚇得一群姐姐過來將我團團圍住。
虎牙少年蹲在我麵前,聽我前言不搭後語的以為夏青山出事後欲言又止,無奈的歎了口氣。
“您臨行前囑托了好多人盯著他,您還記得嗎?”
“……對……我囑托了好多人……”
“然後他覺得煩了。”
“……覺得煩了……”
“就自己拿錢贖了自己,住你家去了。”
“住我家……啊?”
29.
我走到家門口,一時沒敢邁步踏進門。
輕輕伸手推開門,踏進去時好險一個踉蹌,沒能踩到地麵。
夏青山正拿著不知道哪裡來的長刀砍著果樹老了的枝杈,見我回來不免愣神,麵露詫異。
聽了我回來的緣由後更是不知說些什麼好。
“我何時身體不好了?”
“那,那日咳嗽……”
我呆滯許久,腦子裡斷了的弦可算接上,也終於回憶起臨行前杜子維的表情是為何。
夏青山歎口氣,泡了杯熱茶給我。
我推了茶杯,鬼哭狼嚎,說我不想打了,萬一我在戰場上挨揍的時候他也一不小心病逝了可怎麼辦。
夏青山放下手裡攥了大半天的茶杯,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
"那就不打了吧。"
我止了聲,他輕輕牽住了我的手,手掌溫暖,驅散了我的慌張。
“隻要你舍得。”
30.
我去邊塞是為得聖上指婚,如今夏青山人已在我家,倒也沒了求指婚的必要。
可我還是又回了邊塞。
我舍不得邊塞那群傻裡傻氣的兄弟,也舍不得日夜不眠就為謀劃戰略的杜子維。
更舍不得身後的京城。
縱然遲遲無援兵,也不知應如何捋清對京中大人的複雜情感,但我知道若我們沒能守住,熱熱鬨鬨的京城就會變成泡影。
可北國卻遲遲沒有動兵。
直到杜子維說,北國來人勸降。
31.
我本準備誓死不屈,卻沒想到對麵來的是個熟人。
許久未見孫三公子,他與那時初識相比,變化太多了。
他問我可見戰亂愈頻,國力愈弱,天子愈無為,百姓愈流離失所,戰士愈慘死沙場。
他問我,世道漸下,死守一場繁華泡影有何意義。
我說,我們守的是身後人的安寧,卻也知道這邊塞沒幾個活人,快要守不住了。
他說安寧他來守,戰亂他來停。
我哽咽,拽住了他的脖領子。
“那你說京城人不騙京城人。”
孫三公子一本正經,發了誓。
“京城人不騙京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