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墓園裡待了三個小時,絮絮叨叨許多,快中午了才離開。
走到巷子口,就看到把自行車騎得飛快的夏菱。他喊她,她沒聽見。
這趟回來隻見過夏菱兩次,一次是她來送禮金,一次是她來參加齋席。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回到家了才發覺不對勁在哪,回來這些天,他沒見過夏菱媽媽。
晚上他在夏菱家門口等,夜裡十一點才把人等回來。
夏菱看見他,突然往後退幾步。她今天輾轉幾個地方,每個地方人都很多,很悶熱,汗流了又乾,皺巴巴的黑色T恤上一定是很難聞的汗味,還有頭發,像阿嬤以前醃的鹹菜乾一樣,一綹一綹貼著。
這樣的自己太狼狽,她垂著腦袋問她有什麼事。
曲溯陽察覺到她對自己的躲閃,上前去,溫和地詢問:“你去哪了?怎麼這麼回來?阿姨呢?還沒關店嗎?”
“嗯,這幾天店裡人多,她晚點才回來。”
“這兩天學校沒課嗎,還是請假了?”
夏菱的學校在臨市,大巴兩個小時就能到。
“沒、沒課。”
她的語氣不對,曲溯陽一下聽出端倪:“夏菱,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是阿姨?”
夏菱聳聳肩,仰起頭故作輕鬆地笑,“沒啊,什麼事都沒有,你彆操心,快回嶺安。”
夏菱越過他,拿出鑰匙準備開門,手腕突然被他扣住。
“夏菱,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掌心的手突然顫動起來,曲溯陽掰過夏菱的肩膀,才發現她咬著唇默不作聲地哭著。
“夏菱,到底怎麼了?”
“曲溯陽,我媽生病了。”
天亮後,曲溯陽和夏菱一同去醫院探望夏菱媽媽。
她住院一個月了,身體羸弱,但精神尚好,見到曲溯陽高興,能坐起來陪他說會話。但也隻是大半個小時,漸漸精神不濟。
曲溯陽讓她休息,和夏菱出了病房。
“醫生怎麼說?”曲溯陽問。
“醫生說雖然不是良性的,但幸虧發現得早,住院觀察一陣,等情況穩定了才能動手術。”
“要等多久?”
“最慢三個月吧。”
“所以……為了給夏姨湊手術費,你休學了?”
夏菱點頭,她不後悔,“書多少歲都可以讀,媽媽隻有一個。”
曲溯陽說:“夏菱,我會幫你的。”
夏菱逞強地說不用,“這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回嶺安好好讀書,不要讓阿嬤擔心。”
“以前夏姨也幫了我和阿嬤很多,我拿她當半個媽媽,你說得對,書什麼時候都可以讀,媽媽隻有一個。況且,靠你一個人這樣每天打幾份工,也難在三個月內湊到手術費,多個人多份力。”
回嶺安前,曲溯陽給了夏菱一張銀行卡,裡麵有他暑假兼職剩的錢,其實也不多,交了學費雜費,花了生活費,剩下三分之一不到。他說後麵有錢會存進去,讓夏菱安心拿。
薄薄的銀行卡在夏菱手裡像一塊燙手山芋,情感上她知道不能拿,可理智告訴她,不拿,她媽媽很難熬過去。
一口氣在心口,上不來下不去,堵得難受,她用玩笑掩蓋:“這萬一你未來女朋友知道你有張卡在發小手裡,還不鬨死你。”
曲溯陽也開玩笑:“那等夏姨病好了,再把卡還我。”
夏菱笑開:“曲溯陽,謝謝你。”
曲溯陽揉揉她的發頂:“和哥哥說什麼謝,好好照顧自己,彆讓夏姨擔心。給你買了你專業的書,閒了拿起來翻翻,夏菱,你要記得,我們這種出身的孩子,讀書是唯一的捷徑,或許這條捷徑未來並不一定光明,不一定順利,但那是我們所以路中,最好走的。不要放棄,好嗎?”
夏菱踮腳擁抱他,這是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來,真正意義上的擁抱:“好,我不放棄,希望我們都能走一條明媚光亮的路。”
“一定會。”
夏菱像好哥們一樣拍拍他的肩,鬆開他,“這錢算我和你借的,以後連本帶利還你。”
“都行,你不要有負擔就好。時間到了,我該走了,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
“嗯。”
夏菱目送他上火車。
送行的人漸漸散去,站台剩她一人。夏菱緊緊捏著銀行卡,隱忍許久的眼淚將眼眶憋紅,轉身離開的時候一顆顆往下墜。
她抬手擦掉。
哭什麼?這樣的結果很好,他們還是發小,還擁有著一份常人無法超越的感情,而不是像其他人,走到相看兩厭或天各一方。青梅竹馬也不是都能在一起。
不能如願也沒關係,人生嘛,不如意才是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