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時候,乍暖還寒,外婆再次受了風寒,又摔了一跤,在醫院住了三個月出來,精神大不如前。周鏡霜費心給她調養也不見效,幾個月下來蒼老許多。
外公憂心著她,每天貼身照顧著,在她和周鏡霜麵前表現得很輕鬆,私下卻悶悶不樂,食欲不振,周鏡霜不止一次看見他在外婆睡後,坐在床邊看著她發呆。
周鏡霜生怕有什麼突發狀況,請了一個懂老年護理的住家護工,白天她和曲溯陽上班,就由護工照顧兩人。這學期她也和學校申請,減少帶班數量,順便將課都安排到一塊,一周隻需去兩次學校,其餘時間都寸步不離守著二老。
外婆不願因為自己打亂他們的生活節奏,勸了周鏡霜幾次,但她堅持,也就隨她去。
等到立夏,外婆的情況好轉,外公心情也好一些,周鏡霜便領著兩人去做計劃清單上的事。
或許是她安排得太過明顯,叫二老看出了端倪。一次外出回來後,外婆拉著她閒聊,都是些家長裡短,但她明白,外婆是在紓解她的焦慮。
和外婆聊下來,周鏡霜也想通了,將計劃清單收起。
外婆說:“人到這把年紀,什麼事都做過了,新鮮的稀罕的我們也做不動了,現在子孫在身邊就已經很開心很滿足了。我現在每天啊,就希望能給你們做做飯,陪你們聊聊天,再看看戲曲。你知道吧,朝城的戲曲叫潮劇,我和你曲阿嬤小時候尤其愛看,村裡用那種大幕布做投影,我們倆乾完活就帶著凳子去占位,我們個子小,搶不到前排就看不到,所以每次都跟賽跑似的。”
外公坐在她旁邊,輕輕晃著搖椅,把她身上的薄被子拉高,說:“這容易,晚上讓小陽買個投影機回來,我們在家看。”
外婆笑著點頭,想起來什麼,嘴角又耷拉下去,像個稚氣小孩,“現在那些碟估計都買不到了,這麼多年,早被淘汰了。”
周鏡霜聽著她抱怨的口氣,忍俊不禁:“我上音像店給您找找,要實在沒有,我就在網上下載下來,刻成碟,讓您天天聽。”
“好。”
晚上曲溯陽回來,吃過飯,周鏡霜便找了家年頭不短的音像店,和曲溯陽一道去找。
音像店售賣的大多是一些老劇老電影,歌手專輯,倒也有戲曲碟,不過都是京劇、黃梅戲、越劇、昆曲等,沒有潮劇。
附近幾家逛下來都沒找到,周鏡霜有些失落。
曲溯陽摟著她安慰:“我讓夏菱去市裡邊找找,買到了讓她寄過來。”
“嗯,先去網上找找,給外婆解個饞。”
“好。”
回家後,曲溯陽接上投影儀,將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部完整的潮劇投影到幕布上。
外婆在一旁看曲溯陽操作,期待又緊張的模樣像候在場外準備去看心愛歌手演唱會的樂迷。樂器聲響起,外婆藏在老花鏡後的眼睛倏地一亮,隨即高興地牽住外公的手,同他說這就是他們小時候看的那部,外公第一次去他們家,她帶他看的也是這部。
外公也記得,一句一句回應她,兩人相靠著坐在沙發上,一麵看一麵說著下麵的劇情。
周鏡霜聽不懂,但看著外婆歡喜的模樣,她也開心,坐在一旁陪著,也認真看起來。聽不懂,但看著字幕勉強弄懂了點劇情,戳戳曲溯陽的胳膊,問他看懂了嗎。
曲溯陽牽住她的手,眉一挑,說:“霜霜,我是朝城人。”
“哦,那你聽懂了嗎?”周鏡霜覺得朝城人也不一定能聽懂。
“一半一半。”吟唱出來的,和大白話不太像。
周鏡霜低聲嘲笑他。
曲溯陽聽著,也想起一些事來,告訴她:“以前阿嬤也喜歡看,每天上午八點,我們那地方台就會播一部,不管忙什麼,阿嬤都要開著電視,不看屏幕也要聽著聲。我還小的時候喜歡看動畫片,每天為了搶遙控和阿嬤鬥智鬥勇,阿嬤一點也不讓我,說那是朝城的寶藏,他們再不看就沒人看了。那時我不懂,隻知道同學朋友家的阿公阿嬤也喜歡看,走到哪都能聽到咿咿呀呀的唱曲聲,但過十年,或許沒那麼久,就真的很少聽到了。”
周鏡霜伸手摟住他的腰,知道他在遺憾什麼,十幾歲時他跟著阿嬤做過一些傳統手工藝的活,耳濡目染,也清楚其中的意義。很早之前,他就匿名準備了一個基金,每年都會劃一部分錢進去,幫助朝城那邊的傳統工藝者。但效果不甚明顯,難免覺得遺憾。
“總會有人在聽的,你看,外婆現在還記著。”
曲溯陽點點頭。
周鏡霜打了個哈欠,“不過我實在是聽不下去,這聲音真的有催眠效果。”
“你聽困了就睡吧,等外公外婆聽完,我再抱你回房間。”
“嗯,我真的會睡過去。”
話落沒多久,曲溯陽感覺肩膀一沉,人已經睡過去了。他笑了笑,調整一下坐姿,攬著人,讓她睡得舒服些。
抬頭對上外婆看過來的視線,外婆也笑著朝他點頭。
夏菱速度很快,買了十幾盒寄過來,後麵的一個月,家裡時常環繞著銅鑼打鼓聲,悠揚樂器聲。
周鏡霜聽了一陣後,竟也能跟著哼出幾句來,晚上睡前哼給曲溯陽聽,許久之後他評價了魔音繞耳四個字,周鏡霜把他壓在被子裡揍了一頓。
等把十幾盤碟聽了兩遍,一天清晨,外婆突然說,想去一趟墓園,看周鏡霜的父母。
周鏡霜一愣,她在做計劃清單時完全沒想到這件事,外婆一提,有些愧疚,她自己與父母親情淡薄,卻忽略了外婆的思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