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著燈籠,在黑暗中蹣跚前行。
雙鬢已雪白,但眉眼間卻是少年才擁有的精神氣;臉色紅潤,氣色很好,飽滿的臉龐上完全沒有縱橫交錯的溝壑。
但身軀已被歲月壓彎,腿腳也被銬上了時間的枷鎖,走起來“咣當咣當”地響。
散著幽紅色的紙燈籠伴著腳銬的聲音很有節奏地晃動,他的手很抖,於是也連帶著燈籠晃動的幅度變大,最後它失去控製,被甩落在了不遠處的黑暗中。
一瞬間,燈籠紙燃起大火,等他走近時,那裡隻剩下了一攤灰燼。他立在黑暗中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很明朗地笑了笑,然後轉身離開了。
沒了照明工具,他便移動得更慢了。
“楊白,你陽壽已儘,該走了。”
有人攔住了他,他抬頭看過去,是無常。
“哥們兒,”他笑嘻嘻地說,“我這才32,怎麼就陽壽已儘了?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你的燈籠都燒沒了,”白無常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還有你那身子骨,一看就已是耄耋之年,若說你還健在,那可是鬨了大笑話了。”
聽了這話他倒也不惱,隻是又“哈哈”笑了好幾聲然後說:“您不信的話大可在生死簿上翻一翻。我楊白,城南東圩人,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生於本地,熱愛工作熱愛生活,怎麼到了這兒就說我大限已至了呢……”
他那裡還在說,這邊無常已經翻到了這一頁——楊白,男,1988年8月21日巳時出生於城南東圩醫院,無不良嗜好,無犯罪記錄……
無常看著納悶,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了,便隻好帶上那楊白往陰曹府去,但還沒進門,三位就給守衛齊刷刷地攔了下來。
“閻王歇息,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這……兩個無常麵麵相覷,好一會兒後白無常才說:“無意打擾,隻是這有個家夥的情況太麻煩,想請大人幫個忙。”
守衛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白無常指著的楊白,陡然間雙目圓睜,顯然他也沒見過這種情況,於是他沉默了半晌後說道:“下不為例。”隨後側開身子讓出了一條道。無常謝過守衛,帶著楊白就走進了陰曹府。
陰曹府並沒有想象中的陰冷,反而因為有燈光的緣故而變得異常暖和。他還是走的很慢,一段百米的長廊走了近一個小時,到達正殿的時候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正殿此時已有好幾人——坐在案台上的閻王,兩旁站著的牛頭馬麵,以及一些負責記錄的判官。雖然隻有零散的幾個人,但空氣中依舊散發著強大的氣場。
“大人,”白無常開口說,“生死簿與本人年限不符,還請您檢閱一通。”說罷便將手中一本泛黃的牛皮本遞上。那閻王舉起一隻手在空中隨意地一抓,牛皮本就被吸到了他的手中,他隨意翻閱了幾下就把生死簿扔在了桌子上,然後說:“看來你今日是注定來這一遭的,說說吧,怎麼回事?”
頃刻間正殿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楊白的身上,他也不急,“嘿嘿”一笑說道:“這事兒也好說。那天我媳婦兒吵著問我要四萬塊錢買包,說自己不能被她閨蜜的那個古馳手提包比下去,我沒那麼多錢,所以她覺得我沒用,就讓我去跳樓,我跳了,這不就來了。”
楊白說完,眾人皆是沉默,所有的目光又轉向了案台上的閻王,等著他說些什麼。閻王捋了捋胡須道:“本王見你麵色紅潤,不像是有意尋死之人,但你的狀態卻如將死老人,若不收回你的命將有違天理。如今生死簿也記錄不清你的命數,本王隻好讓你自行選擇,你意下如何?”
此時的正殿已經開始有些騷亂,就連牛頭馬麵的表情都不是那麼的自然。在這麼多年的陰曹府工作中,他們都是頭一次聽見閻王讓一個“人”自己主宰自己的死亡時間,而且這決定下達地還是如此的草率。正殿的所有人都有些想不明白,但礙著楊白生死簿的特殊性也都沒有開口。
“讓我選嗎?”楊白笑嘻嘻地指著自己說,“生與死嗎?嗯……的確是個很難的問題,不過要是叫我挑的話,那肯定是活著啦!”
“那好,你跟我到倉庫再取一隻燈籠,然後我會告訴你回去的辦法。”閻王麵無表情地站起來,他長袖一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正殿。
正殿的議論聲幾乎是爆炸式地響起,即便隻有幾個人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快跟上吧。”牛頭馬麵無奈地對楊白說,隨後便緊跟上了遠去的閻王。楊白也不拖延,他朝著黑白無常恭恭敬敬點了點頭,然後便隨著牛頭馬麵離開了。
一路無言。到了倉庫後,閻王吩咐牛頭馬麵守在門口,然後便領著楊白進去。倉庫很大很空曠,各類物品也被擺放得很整齊,閻王帶著楊白東繞西繞走到了一個角落裡,那裡擺著一排一排的紙燈籠,閻王取下一個正要遞給楊白時卻突然問了一句:“你心裡一定是有什麼放不下的心結吧?”
“大人明鑒,”楊白也不瞞他,“媳婦兒一個人過日子我不放心,家裡一個六歲的娃兒也馬上要上學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等著我處理,我這實在是抽不開身子死啊。”
楊白自認為這是一個幽默的笑話,但閻王的臉上依舊冰冷淡漠,這讓他多少覺得有些尷尬和失態。他這樣的“樂天派”人士已經習慣於將幽默當成是生活常態,然而這一招在地下便露出了它隱藏的缺點。楊白看著閻王不動聲色,並且手中的燈籠也沒有要給他的意思,心下一個“咯噔”,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累的,”閻王幽幽開口道,“你隻是給自己增添負擔,他們除了對你利索的嘴皮子報以微笑以外,其餘的事情就完全想的是自我的利益了。
“你看你自稱樂天派,到頭來也是賭氣跳樓,這說明你根本就沒有看開這些無所謂的東西,你把附加值放的地位太高,那麼你自己就會站得很低,所以在你的眼裡,彆的東西總是要比自己高那麼幾個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