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擁有比32歲更年輕的心態和精神，但是你的身體和意識已經停留在即將腐朽的區域，你應該知道腐朽帶給你的痛苦，可你還是做了，這是為什麼呢？”

楊白靜靜地聽著，臉上一貫的笑容僵住了，他長歎一口氣，然後搖了搖頭。

“你不懂人類，”他說，“生而為人所要承受的喜與悲是其實相等的，你隻盯著我的痛苦不放，這對我來說是毫無意義的，除非我現在是132歲，那麼我當時將義無反顧地跟著無常走，毫無怨言。”

“我承認人的迷人，”閻王的目光突然變得黯淡，“世間的存在是人類的加工，這毋庸置疑，可即便過去了這麼久，我也還是不能理解人類的命運。在我看來，人的一生都隻是為了更好地死亡而努力生存著。”

楊白自嘲地笑了笑然後說：“你的理解的確很有偏差，但我隻能說，你是體會不到那種做人的極樂的。”

“但我比人類更懂得，死亡帶來的快樂。”

楊白不作聲了，因為他拿不出什麼更好的例子來把話題進行下去了，並且這個話題的意義，其實也並沒有那麼的重要。於是他重新掛上了笑容對著閻王恭敬道：“您手中拿紙燈籠不合適，要不就我來拿著吧？”

閻王突然看了他一眼，四目相視了兩秒後，那隻紙燈籠便被輕輕地放回了角落中。

“這……”楊白愕然，胸口有一股即將噴薄而出的絕望和憤怒，他努力地平複自己的心情，儘量不表現得太過失態，然後依舊扯著笑說：“大人，您這樣可是欺騙啊。”

“楊白，你應該早就知道人死不能複生這件事情了，”閻王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這裡是我的地盤，我就算是個壟斷者也沒有人敢反抗什麼，你最好還是接受死亡的判定吧。”

“但你明明說了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此時的楊白已經怒不可遏，“如果你為了獨斷，為何還要給我餘地？”

“所以你隻能相信你自己，依靠你自己啊，”閻王的一隻手指抵上了楊白的心臟處，“你活著的時候已經失去了主動的機會，所以你覺得自己死後也可以任意妄為嗎？你從頭到尾都是盲目樂觀罷了。”

楊白被閻王說得一身汗，他立馬意識到大事不妙，剛準備轉頭離開的時候，閻王又說話了——

“你的心，我就收下了。”

楊白大驚失色，他向自己的左胸下側摸去，卻發現那裡空蕩蕩的異常安靜，於是他轉身，果然，那顆原本屬於他的心臟，此刻正萎靡地耷拉在閻王的手中。

“你看它的樣子，你覺得你還能撐多久？”

仿佛是印證了閻王的話，楊白剛要開口，那顆心臟就在瞬間轉為黑色，如枯萎的葉一般萎縮成了雞蛋大小。他眼睜睜地看著心臟凋零，眼睜睜地看著閻王將它收起，啞口無言。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閻王問他。

“能讓我見一麵我媳婦兒嗎？”

閻王倒是沒有拒絕楊白，他大手一揮，那團灰蒙蒙的霧氣上便多了一副景象——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她眼窩深陷、皮膚蠟黃，蒼白的嘴唇在不停地哆嗦著。她的懷裡抱著一個相框，裡麵的男人是黑白灰色的，模樣很年輕，眉眼間儘是少年才有的精神氣。

不知為什麼，楊白一點也哭不出來，他甚至覺得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那一刻他的腦海中仿佛有什麼崩塌了，而後是一片空白和平靜。他的腳腕處也輕鬆了很多，而原本腰背上的重壓也已消失殆儘。

“恭喜你解脫了。”閻王不冷不淡地說，像是在暗諷他，“所以你們人，就一定要等到死亡後才能明白嗎？”

楊白再沒有說話，他的執念在霧氣消散的霎那間消弭，靈魂也在同時進入沉睡，現在的楊白，可以說是一具可以任人擺布的空殼。

這一幕多少讓閻王覺得有些好笑，他把楊白的空殼帶出倉庫交給了牛頭馬麵，然後回到陰曹府又簡單交代了一番。

“我們不需要替人類還願，”閻王的聲音洪亮有力，整個正殿內都充斥著他說話的回音，“人一生隻有一次機會，我們也隻有一次機會，我們的機會是人給的，所以你們要珍惜這個機會，堅持這個機會，始終相信死亡是最好的起點。”

語畢，他長袖一揮，原本燈火通明的正殿在霎那間變成漆黑一片。

“死亡，本就不是給有準備的人準備的。”

殿外，楊白跟在牛頭馬麵的身後搖搖晃晃地走，他呆滯的目光在空氣中渙散，有兩行淚自顧自地落下。

在眼淚浸潤的視線裡，他看見了他渴望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