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思齊嘟囔了一聲,似是要醒來了。
公主嘖了一聲,埋怨道:“都怪你回來的太晚,本來還想同你好好敘敘舊來著——我留了點碎銀,等會記得給你這個小廝,好端端的被我敲暈了,怪不好意思的。走了。”
她敏捷的從窗戶翻了出去,一溜煙跑走了。
魏扶站在原地,被這堂堂一國公主的做派震撼的久久無言。
思齊揉著腦袋半眯著眼,慢悠悠的在地上坐了起來,神誌還迷迷糊糊的;見魏扶站在窗前,才算清醒了些,忙一溜煙站了起來。
魏扶臉不紅心不跳的看著他道:“這是怎麼了,這麼冷的天了,直接倒在地上睡了?”
思齊隱隱覺得有些酸痛,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魏扶和藹道:“最近太累了吧,今兒早些歇息。”
說著他便從一旁桌上拿起些碎銀,放在思齊手上。
思齊嚇了一跳,說話都有些結巴道:“這是做什麼呢?”
這也不能怪他,畢竟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自己這個主子有多一毛不拔他也是知道的。
魏扶繼續麵不改色道:“拿去看看大夫麼,年紀輕輕的,哪兒磕著碰著落下毛病就不好了。”
思齊感激道:“嗨,這也不值得去看大夫。這銀子您自己留著,畢竟小孩子麼,出去玩的時候剛好可以用上。”
魏扶盯著他笑了笑,道:“真不用?”
思齊肯定道:“真不用。”
魏扶於是順手收了那些碎銀,拍拍手道:“謝謝。”
思齊被他搞得摸不著頭腦:“謝什麼?這不是您自己的銀子麼?”
也許是如今在延平侯府過的確實悠閒,魏扶有了點閒情逸致,想起了去年第一次見到這位公主的情景。
去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陸沅夫婦的長女同王家的婚事遲遲定不下來;眼看著王家有反悔的意思,胡氏滿肚子的氣,對著他發作了一通。
過了段時日,胡氏突然把他叫去了。
從前在蜀中的時候,魏扶常去一座附近的破廟,那一日他也是從那座廟裡回來。
等魏扶回了陸府,一個婢女在他和陸泊舟住的偏房前等著,看樣子等的有些無聊,口中念念有詞的嘀咕著。
魏扶對她也算熟悉,是胡若芸身邊的侍女,因為年紀小,胡若芸也待她淡淡的不怎麼重用,隻叫她做做跑腿之類的瑣事。
一轉頭見魏扶回來了,她一跺腳,如釋重負道:“可算回來了——大夫人那邊喚你呢!快去快去,去晚了又要討罵。”
魏扶無所謂道:“我去的早了晚了,她還不是一樣罵。”
那侍女一噎,隻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快些。”
魏扶進去整了整有些紛亂的屋子,看了看外頭的太陽,才不緊不慢起身打算去胡氏那。他忽摸到了袖子裡一袋硬邦邦的東西,頓了頓,還是摸了出來,放到了放置衣物的箱子裡。
等魏扶到了大房的正廳,卻發現陸家幾個小輩幾乎全在。陸沉的妻子陳氏向來喜靜不大走動,今日也到了,和胡若芸在上首坐著,妯娌兩人低聲笑語,很是親熱的樣子。
一個繡娘模樣的女子也在,看樣子正在量身量,口中喋喋念著什麼。
見此情形,魏扶也明了了,大概是每年府中小輩做新衣的時候了。往年這種事情自然是沒有他的份的,也不知道今天叫他來是做什麼。
見是魏扶到了,幾個小輩麵色都微微一變,神情是如出一轍的厭煩中帶著點倨傲。隻是礙著有外人在,好歹收斂了些。陸泊舟看不過眼,站的離魏扶近了些,擋了些那些目光。那繡娘也看出來了一絲不對勁,抬起頭來看到又多了一個小孩子。正巧她量完了手上最後一個,於是極為自然的將魏扶拉了過去,邊忙邊道:“這是大夫人娘家親戚的孩子麼?怎麼往年沒見過啊?”
胡若芸笑的有些敷衍:“是呢。”
繡娘見魏扶動作僵硬至極,開玩笑道:“小公子怎麼回事?往年量身量都這麼扭扭捏捏的啊?我又不吃人,怕什麼。”
魏扶烏黑的眼睛下意識眨了眨,也不說什麼,但身體也半分沒放鬆下來。
繡娘也不多想,等忙完了向胡氏和陳氏一行禮,笑道:“那我就先回去忙了。知道你們府中急著要,一定手腳快些,早早送來。”
送走了繡娘,陳氏知道自己幾個孩子向來不喜歡魏扶,先帶著她的幾個孩子走了。陸泊舟有些憂心的看了魏扶一眼,卻也隻能無奈跟著陳氏這個嫡母離去。
胡若芸也對她的子女道:“各人忙各人的事去。”頓了頓又補道:“魏扶留下。”
魏扶:......
他就知道青天白日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事。
留下便留下,左右胡氏罵來罵去也就那幾句話,氣急了也就是打幾下,要麼就是罰跪。
等人都走光了,胡氏才清了清嗓,睨了他一眼。她見魏扶身上衣服半新不舊的,也有些薄,放在一兩月前穿可能還正湊合,如今穿著卻是不夠暖和了,魏扶倒也不覺冷似的,站在那兒心平氣和看著她,像是等她開口。
胡氏心裡便有些不大自在,難得平心靜氣的向魏扶道:“你這件衣裳也有些薄了,等過幾日新衣來了便換了吧。”
魏扶隨意應了聲,她又語氣一重,道:“等過幾日府上有貴客要來,你這幾日少出去鬼混,彆又鬨出什麼事來,聽見沒有?”
也沒等魏扶答,她便不耐煩了,揮手道:“回去吧。”
等回了房,魏扶才從陸泊舟處得知,好像是一個和陸老將軍頗有交情的後生,姓張,如今做著監察禦史,剛巧經過川蜀這一帶,順道想來拜訪一下。
陸泊舟笑道:“我聽母親說,那位張大人信中特地提到了你;說是受延平侯所托,也想看看你過得如何。”
陸泊舟難得有些孩子氣的看向魏扶,認真提議道:“到時候你多和那位大人親近親近?給他留個好印象,興許他回京之後會在延平侯麵前替你說幾句好話呢!”
陸泊舟難得這麼興致勃勃,異想天開道:“延平侯府家大業大,哪怕你回不了侯府,被送到哪個莊子上也好呢?總之不用再在這兒受人白眼了。再不濟,延平侯願意接濟你一些,也比現在要好啊。”
魏扶看他一眼,不客氣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麼夢呢。”
陸泊舟於是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乾自己的事了。
魏扶靜了下來,心裡倒有些詫異。
當年他生母被指責與外人有染,他的血脈存疑,才被送到了陸府。想來大抵侯府是有證據的,否則不可能無緣無故懷疑嫡長子的血脈,甚至棄了不要。他沒見過自己生母,不知道她為人如何,更不知道當年個中緣由,所以這些年來也懶得想那麼多。但是延平侯卻像是有幾分相信他魏扶是他的兒子,有相熟的人可以拜托,總是讓帶些京中精致的點心啊,幾本他翻閱過無數次的兵書啦,各種各樣的小東西過來。魏扶作為一個連生母都默認的私生子,這些年堂而皇之的用著魏姓,也不見延平侯有所不悅。
魏扶略微有些出神,突然向陸泊舟道:
“我才不會把希望寄於他人身上。我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隻會靠自己。哪怕是親身父母,又何嘗可信?”
陸泊舟遍皺了皺眉,像是要說什麼;半晌也隻能無奈的笑著歎了口氣。
*
張禦史在三日後踏進了陸府的大門,外帶了一個看起來仿佛及笄年歲的小姑娘。
迎客的陸沅神情便有些尷尬。
他知道張禦史家中妻室管束極嚴,從不許他拈花惹草。這女孩莫不是他在外的風流債?可兩人年歲相差未免太大,堂而皇之的帶上門來,終究有些難看了。
張禦史卻恍若不覺,隻爽朗笑道:“叨擾,叨擾。”
他又看向那位小姑娘,從從容容道:“這位宋姑娘是我京中同僚的愛女。自幼是愛玩的,此次非要同我來,她父親便把千金拜托給在下了,隻能順道也叨擾貴府了。”
那姑娘於是衝眾人眯眼一笑,並未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