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姑娘長得很明豔,是很張揚的好看,可亮眼的則是她那獨特的氣度。
陸沅神情這才明朗起來,夫妻兩親熱的將客人引進了門。
陸沅腿腳有些小疾病無法入仕,陸沉又在邊關並未回家,是以張大人此次來拜訪就帶了點老友敘舊的意思,並不來官場那套。
眾人按序落座,敘了半晌閒話,陸沅方才感慨道:“如今張兄擔著禦史一職,雖說並不算什麼高位,但頗有清譽。弟遠在川蜀亦有所耳聞。為人一世,最要緊的也就是這些清名了。”
張禦史也有些動容,笑道:“說起清譽,在下又哪能及令堂啊。當年陸老將軍麾下的軍士,哪個不奉他為標杆楷模的?”
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了,道:“恕愚兄冒昧,不知那位從京中送來的小公子是誰?可否引來一見?受人所托,總要親眼看過才好。”
陸沅瞥一眼魏扶,魏扶便從善如流的越眾站了出來,不冷不熱笑道:“有勞延平侯和張大人記掛。”
張禦史帶來的那位姑娘原本百無聊賴的托著腮盯著窗外看,聞言望了過去。
張大人頗為祥和的拍了拍魏扶的胳膊,道:“好!長得倒是靈秀,唉,隻可惜......”
他還想說下去,宋姑娘笑意盈然瞥了他一眼,他便倏然住了嘴。
魏扶看進眼底,也不說什麼,隻在唇角勾起一個淺淡的笑。
宋姑娘又托起了下巴,笑意更加明快,輕聲道:“今年幾歲了?”
胡若芸笑道:“過了年就滿九歲了。
宋姑娘一點頭,笑著看向胡氏道:“難為陸大夫人記得。”
胡氏隻當她年歲小不會說話,隻道:“姑娘說笑了。我也是他舅母,哪有不記得年數的?”
宋姑娘又是一笑:“要我說呢,年數這種小事記不記得無所謂。待他好不好,才是要緊。”
胡氏倏然變色,然而對方說話輕輕柔柔的像是說笑,又不好發作,隻勉強道:“宋姑娘年紀小,喜歡說笑呢。”
宋姑娘則是一臉惑然:“誰和你說笑了?”
她起身走到魏扶旁邊,極為自然的抓住了魏扶的手仔細放到眼前看。魏扶不免有些不大舒服,下意識想將手抽回去,卻發現這位姑娘手勁大得出奇,他竟然抽不回去。
宋姑娘輕聲道:“看來他在你們陸府,乾的活不少啊。”
那隻手有些泛紅,上麵全是皸裂和凍瘡,有些地方有些擦傷,在手上根本不顯眼了。
魏扶的手是乾慣了粗活的,他到底年紀小,胡氏隻讓他乾些挑水、劈柴、灑洗之類的活。時間一長,到底磨的磨糙的糙了。
陳氏在一旁打圓場,見勢不妙,道:“你們幾個小輩先退下去吧。”
胡若芸覺得失了麵子,生硬道:“小孩子年幼,難不成常年嬌生慣養著麼?自然是要替家中做些活曆練曆練的。”
宋姑娘有些好笑的看著她:“可我看您府上其餘的公子小姐,也都沒如您口中所說那般有所曆練啊。怎麼,舍不得麼?”
一時間無人發聲,場上一片寂靜。
一旁的陸沅神色便冷了下去,帶著點長輩的架子,開玩笑般道:“好了。宋小娘子千裡迢迢來川蜀遊玩,等會下去好生歇息,明日好好出門玩樂才是要緊,這麼操心陸某家中之事做什麼呢?”
宋小娘子也收了笑:“誰管你們了?我不就是實事求是說出來麼,你又在急什麼?”
她說了聲累了,接著揚長而去,禮也沒行一個,胡氏在身後看的幾乎嗔目結舌。
陸沅被駁了麵子,勉強笑道:“這宋小娘子年紀雖小,脾性倒是與眾不同呢。”
張禦史含笑道:“是。家中長女麼,父親疼愛母親偏寵,性子難免張揚些。”
胡若芸向來性子躁,適才已是十分惱怒了,聞言冷笑道:“性子張揚些是好事,隻是過了頭就不好了。原以為從京城出來的小娘子,不說品德賢淑也是知書達理,她適才可有半分為客的禮節?”
張禦史驀然拔高了聲音:“陸大夫人慎言。”
他收了笑意,居然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淡淡看過在座各人,道:“為防各位衝撞,在下還是直說了吧。這宋小娘子家中頗為貴重,不是你我開罪的起的。她有所依仗,又年紀小,難免說話直爽些。”
陳氏見胡若芸有些訕訕的,笑著開口解圍:
“我大嫂也是不知情嘛,看小娘子莽撞提點幾句。”
張禦史順勢來了幾句玩笑,氣氛這才活絡起來。
*
這些天陸府請了戲班子,預備在過年時熱鬨熱鬨的,這幾日正在排戲。前幾日陸府一眾孩子都去瞧過新鮮了,陸泊舟知道他們看不上眼魏扶,碰見了又要出事端。今日估摸著他們也都瞧厭了,幾個大人又在接客,又怕那位小娘子適才的話惹魏扶心裡不痛快,於是拉了魏扶去看戲班子排戲。
魏扶對這些倒是十分不感興趣。他一想到這戲班子是砸了白花花的銀子請來的,就深覺胡氏不可理喻;胡氏指著他鼻子罵時他都沒這麼深的感觸。這要換成他,最好的戲班子,他都不會花一文錢去請的。
陸泊舟見魏扶興致缺缺,看了一會兒也都打算回去了。兩人抄著一條小道走,忽而聽到一聲清脆且頗為響亮的招呼:“姓魏的!”
陸泊舟推了推魏扶,有些茫然的四顧道:“好像是有誰在叫你啊?”
魏扶冷然道:“天底下姓魏的千萬個,她愛喊就叫她去喊好了,我可不知道她喊的是哪一個。”
那個聲音的主人想必也聽到了,噎了一瞬,才又喊了聲:“魏扶!”
魏扶這才抬起眼,一眼瞥見不遠處一株梅樹上,跨坐著一個身影。
隻見那位宋小娘子正姿態隨意的倚著,一臉閒適,見魏扶終於看過來了,衝他咧嘴燦爛的一笑:“呦,陸小公子也在啊。”
美人配花倒是極美的;隻是這美人彆站在那樹上就更好了,陸泊舟有些奔潰的想道。
他緊張的手心都出了汗,道:“快下來!你還下得來麼?下的來就快些下來,這樹站不住人的!”
宋小娘子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隨即輕輕巧巧的便滑了下來,吃吃笑道:“這樹又不高,你慌什麼?”
魏扶涼涼道:“不是怕你摔著,是心疼這樹。”
宋小娘子:.......
她語重心長道:“你這小孩子。我同你表兄說話,你插什麼嘴?沒規矩。”
她大大咧咧的拍了拍魏扶的肩膀,笑道:“嗨呀,當年你剛出生的時候我還去看過你呢,又小又紅一團,哭都懶得哭一聲。如今倒是長開了。”
她讚許道:“不錯,長得人模狗樣的!”
魏扶:......
她明明也才十五六,用這種如長輩一樣的語氣說話怎麼能這麼熟練??
見魏扶不說話,陸泊舟隻得好脾氣的打圓場:“有勞宋小娘子掛念了,適才還特地替魏扶說話,多謝你。”
宋小娘子似笑非笑的睨兩人一眼:“我千裡迢迢過來敘舊,不請我去你們那兒坐坐?”
魏扶也看她一眼,冷淡道:“我們今日也是頭一回說上話,算不上很熟,倒也不必這麼親熱。”
她卻像是早有準備似的,掏出兩碟銀票,一人一碟分了:
“哪,壓祟錢——給的總比你舅母大方了吧?現在熟不熟?”
魏扶當即做了個請的手勢,露出了個一半客套一般虛偽的笑容來:“什麼熟不熟的,都是朋友麼,說這話多生分——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