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嘉二十五年,天下大亂。
地方叛亂四起,王室無力回天,番人趁虛而入,百姓流離失所。
王室逃離京都,在嶺南偏安一偶,他們把京都的兵都帶走了,任由番人踏破山河,京都百姓淪為刀下魂,街邊肉。
用午膳的時候,師父和師娘臉色凝重,均不說話。
我們也不敢鬨了,安安靜靜地吃飯。
我們很少會這麼安靜,筷子撞到碗盤上,都發出清脆的響聲。
吃過飯後,師父將我們聚在一起,道:“你們都知道山下的情況了,我是很自私的師父,我不想我的徒兒去冒險,也深知我們的能力有限,左右不了天下大勢……”
師父頓了頓,歎了一聲,沒接上剛剛的話。
師娘續上師父的話,道:“王朝更迭與我們無關,這個天下變成誰的姓,也與我們無關。隻要你們都乖乖待在山上,不要想著下山,我們就能像以前那樣過日子,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沒有人會受傷,也沒有人會死。”
“死”這個字擊中了我的心,讓我顫了一下。溫逢九握住了我的手,讓我不要擔心。
師父道:“但是……倘若你們見不得這人間的苦難,想要下山衛道,我和你們師娘也不會攔著你們,說到底,應該怎麼選擇,都在你們一念之間。”
師娘道:“我們不說那麼多了,你們自個兒想想吧,不管是留下還是離開,你們永遠都是我們的徒兒。”
他們說完便走了,留下我們自己思考。
可一時半會,我們也沒人說話,往日最會說話的我和蘇過秋,也好像被人割去了舌頭,變成了啞巴。
過了良久,慕拂衣開口道:“我很喜歡現在的日子,說實話,我不想有任何的改變。”
玲兒聲音沙啞,道:“我也是。”
周遊道:“我也不希望有任何的改變,但是……”
蘇過秋道:“但是我們要眼睜睜地看著山下的百姓一個個死去嗎?”
那些曾經與我們交換過貨物的,與我們擦肩而過的,為我們看過病的,與我們說過話的人,我們能看著他們顛沛流離而置之不理嗎?我們能完全不理會這個肮臟的世道,躲在山上過我們的神仙日子嗎?
我們都喜歡現在的安寧日子,但我們都不是冷心的人,我知道我們做不到。因為平平安安卻心存愧疚的日子,無法帶給我們真正的快樂。
我道:“我下山。”
溫逢九道:“我與你下山。”
周遊與慕拂衣對視一眼,然後異口同聲道:“我們也下山。”
蘇過秋道:“你們都下山了,當然不能落下我。”
溫逢九道:“玲兒還小,跟師父師娘留在山上吧。”
玲兒眼中霧氣蒙蒙:“彆想扔下我,我勢必要跟著你們的。”
師父師娘根本沒走,他們從屋外走了進來,師父道:“你們都下山了,我們怎麼可能留在此處?”
師娘道:“是啊,我們猜到了你們會這樣選,也早就做好準備了。”
師父道:“你們都想清楚了嗎?此一去,是刀山火海,再回不了頭了。”
初時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感到疑惑,山下確實是刀山火海,可為何一去便不能回頭呢?倘若我們累了,倦了,想要逃開山下的一切,直接跑回山上不就行了嗎?
直到後來,連夢中都貫滿了血的時候,我才明白師父的意思。
刀山火海,夢魘人心,鬼影憧憧。
師娘道:“要在山上再留兩日,還是明日一早便下山?”
我們都選擇了後者,再留兩日並無益處,我們在山上活了這麼久,無非徒增留戀。還不如早日下山,能多救一個人,便是一個人。
師父師娘教會我們這麼多的武功,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我們既能保護自己,又能幫助他人嗎?
那天下午,我們幾個小輩最後一次坐在屋頂上麵,看遠方的風景。
近一些的,依舊是拂弄屋瓦的流蘇葉,青鬆翠柏,高低起伏的群山。
可遠一些,不再是婉曲的街道,曾經人來人往的集市變得荒涼,小食店的煙霧無處可尋,唯有塔廟頂上的釋迦牟尼像依舊屹立,悲憫地注視著這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