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從出生在一個叫做曠的地方。
這個地方是東京的郊區,兩座大山之間,風景極美,夏天層層的山林延伸到天邊,院落裡還有修長的竹子,筆直而堅硬的,在窗邊落下淡淡的陰影。但是這裡沒有花,一朵花也沒有,滿眼的綠,深色的、淺色的、活潑的、冷峻的,這些綠色填滿了她幼年的顏色。
三歲那年,女孩被套上了黑色的、繁複的,不知道叫什麼的衣服,帶到了祠堂的院子裡。
無數穿著同樣黑色衣服的男人簇擁著女孩,在院落中坐下。
院落中支起了兩根木頭。
"媽媽呢?"女孩問身邊的爺爺。
"等一會兒就能見到媽媽了。"爺爺摸著她的頭。
女人一身白衣,被捆上了木頭製成的架子,她就像是一個機械的木偶,任人擺布。
"媽媽為什麼在那裡?"女孩問爺爺。
"都是為了你啊,你是我們家唯一的繼承人,最後的希望。"爺爺撫摸著她的頭。
熾烈的火光燃起,女人被綁在火裡,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女孩揪著爺爺的袖子,年幼的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看見火光漸漸的蔓延上了女人的腳,女人平靜的臉上突然浮現出痛苦的神色,很快,女人開始叫著:"救救我,救救我,救救!"
"爺爺,救救媽媽吧。"女孩死死拉著爺爺的袖子。
"這都是為了你啊,孩子。"爺爺輕聲說道。"隻有最親近人的靈魂,才能喚起你的能力。"
熾烈的火焰像是野獸,環繞在女人身邊,女人歇斯底裡的叫喊著,她害怕的想要逃走,卻被爺爺一把拉住:"五十嵐家的孩子,不能懼怕死亡。"
她凝視著母親,她能夠感受到,女人的身體漸漸的僵硬了,女人的美麗的臉龐,漸漸失去了生機,她不再哭鬨,安靜的看著女人,她仿佛看見了什麼,從女人的身體裡一點點的流逝,最終完全消失不見了。
這是她童年對於母親唯一的記憶,她甚至記不得母親的樣貌,記不得母親的聲音,隻記得,母親死亡的時候的樣子,那僵硬的看不出人形的焦黑的屍體,那就是母親,那就是她的母親。
恍惚之間,她聽見了母親對她說了一個名字:"跡部景吾。"
"她說什麼了?"爺爺焦急的問她。
"跡部景吾。"年幼的她艱難的發出這個音。
爺爺愣了一下,大聲喊道:"她、她真的是那個容器!"
容器,她不知道什麼是容器,但是自此以後,家族裡的所有成員都對她畢恭畢敬,在她麵前稱她為森小姐,在背後,稱她為容器。
她像是一個被高高供起來的貢品,雖然穿著最華麗的穿著,吃著最昂貴的飯菜,但是始終是一個物件,等到不需要的時候,就會被人輕易丟棄。
從六歲開始,她就開始學習如何將死人的內臟取出,然後做法,然後再放回人的腹腔,最後將血塗抹在人的身體上,和亡靈溝通。她能夠聽見那些亡靈痛苦的訴說,有的在說生前的苦難,有的在說生前的憎恨,有的在說死亡的怨毒。
她安靜的聽著,她一直都是一個很好哦的傾聽者,從始至終。
她的整個童年,都是和那些冰冷的屍體待在一起,有工作的時候她和屍體對話,沒有工作的時候她安靜的在停屍房學習,學習驅魔、占卜、占星、草藥,這些,都是五十嵐家唯一的繼承人應該也是必須學的。
她的老師是爺爺,爺爺好像可以做任何事,除了通靈,爺爺一次次的告訴她,她肩上承擔的責任,她是五十嵐家唯一的繼承人,唯一的希望。
為什麼,她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問過爺爺,爺爺從不和她講學習和通靈以外的事情。
她坐在爺爺的書屋裡,讀那些外麵的書籍,那本書叫做《源氏物語》,和通靈無關的書籍,她看見了和自己每天接觸的完全不一樣的東西,那些絕美的女子,那溫柔多情的男子,那甜蜜繾綣的愛情,娓娓而來的文字觸碰到了她心裡最為柔軟的地方。一種對外麵世界的向往如同野草一般瘋狂滋長,她平生第一次想要逃離這個滿眼綠色的,充滿著死者怨毒的地方。
她在清晨踏著晨露,離開了村莊,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眼前還是枯燥無味的綠色,走不出那枝影橫斜的山林,她實在走不動了,在山石上睡著了。
夢裡的她被那些繪製在浮世繪上的青麵獠牙的鬼怪追趕,她瘋狂的奔跑,卻始終逃不出那迷離的夢境。
醒來的時候,眼前是爺爺的臉,她第一次看見他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浮現出憤怒的神情,他一把拎起了年幼的她,把她整個人放在了棺槨之中,那個棺槨,昨天就放著一個死去的人。他嘭的一聲蓋上了蓋子,眼前再無一點光明。
她從來不害怕黑暗和死亡,但是這一次,她從未有過的恐懼,或許是見識過那個絕美的世界,就更加害怕黑暗和死亡,她歇斯底裡的哭嚎著、哀求著,求爺爺能夠放她出去,但是沒有一個人,為她打開棺槨的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