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鄰居是公安局上班的一位年輕人,平常很少回來。父親將相鄰的間隙打通,一小塊地方不由自主的成為了我家的領土。左手兩間屋,右手緊靠著一截古老的城牆,這裡與一樓想通,是個天井,向上看去,一截藍天,結了野果的乾草枝在磚縫裡搖曳。城牆可以上去,偶有大一點男孩走過,悉悉索索掉下些土塊石子。右轉拾級而上一段靠著城牆的過道,中間已坍塌。父親將那裡清理布置一番,有多處幾許麵積來,做廚房,放雜物,隨心所欲。房子的樣子是獨一無二的,家也是獨一無二的。
老房子冬天家家戶戶生爐子取暖,做飯。一家人圍著火爐吃飯,水蒸氣彌漫在屋裡,霧蒙蒙的。山牆上的窗戶被父親換上了玻璃,上麵結了漂亮的冰花,像童話世界裡的叢林,白天太陽出來紛紛化去。然後水霧又不停的漫上去。
1971年母親成分問題,我隨母親去華亭農村接受再教育。那時我五歲,住在農民家裡,也是個大院子,靠外側的幾間土坯房住著房東,還有兩個比我大一些的男孩子。我和母親住在靠裡麵的角落處的窄小的屋裡。院子裡有一顆碩大的核桃樹,秋天的時候結的核桃比拳頭還大,綠色的外皮染到你的手指上,由綠變黑,幾天都洗不去。樹下一張破了洞的舊席子,幾個孩子坐在那裡砸核桃,數星星。
夏天母親跟隨房東,鄉親上山勞動,我和大孩子在家。後來同他們去後山溝放羊,兩隻瘦弱的,羊毛禿禿的羊。母親給我帶了半塊白麵餅子和一壺水。北方的山裡,寂靜而荒涼,正午的陽光襯著土黃色的山脊,羊在遠處根本看不到草的地方尋覓著。偶然一隻鷹掠過,撲棱著翅膀,環顧四周朝著遠山飛去。我們向遠處扔土塊玩,約定誰扔的遠可以多吃兩口帶來的中午乾糧。黃昏太陽隱在山的後麵,山穀裡的死寂蕩去了孩子們開始的歡鬨,空氣的溫熱慢慢退去。我跟在他們後麵聽著他們講著狼的故事。後來母親聽說山裡有狼出沒,便再沒有讓我去過。
成熟季節母親會帶我一起上山去,高高低低的被開墾在斜坡上,沉甸甸的苞米掛在秸稈上,微紅的櫻子搭在苞米肩上,陽光下露珠晶瑩透亮,印在嫩綠的外皮上。空氣裡散發著包穀葉青澀的香味,微風吹過,厚重的葉子嘩嘩作響。偶爾低窪處也種些刀豆,農人們用竹竿搭了半人高的架,將地一攏一攏整齊的分開,那些嫩綠的莖便爬了上來,互相交錯,曬著太陽不停開著花,下麵結出一紮長的豆角來。參差不齊的一堆一堆掛在下麵。太陽下山時我們會摘些豆角,拜些玉米帶回家。山路是種地人一年一年踩出來的,彎彎曲曲,高低不平。母親與我一顛一顛走在山路上,兩邊是一人高的莊稼,突然黃土的路上,一條比胳膊還粗的長蟲橫在那裡,橘紅色斑駁條文,看不清哪裡是頭哪裡是尾。母親發狂般的揪起我的脖領,像抓小雞一樣,越過那大蟲,從坡路上飛奔下來。路上竟聽不到喘息聲。
後來又在住的屋裡麵板下麵發現一條盤在那裡的灰黑色斑紋大蟲,於屋子的光線相襯著靜靜地睡在哪裡。房東說無毒不必弄死,便將它用竹竿挑走放生。我常常趴在麵板上吃飯,每每想起還覺得惡心膽戰。父親入冬的時候來看我們,帶些掛麵,大米。米飯是軟糯透亮的。傍晚父親踥著我在屋裡走來走去,他的肩膀是堅實溫暖的。兩年後,我們回城了。我也要上小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