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我稀裡糊塗上完小學,順利考上初中。三英子與我同級不同班,她同程遠很要好,但不在一個學校。三英子父母是秦劇團的,她喜歡唱歌,跳舞。她說;“我媽讓我接她的班,但是他們那個咿咿呀呀學不來,你以後有什麼理想?”她問我這些,我真不知道,那時好像才啟蒙。
那天,在校門口等三英子,遠處一個女孩和她一起走過來,身材修長,穿著紅色連衣裙,走近三英子介紹;“她叫王琳,同我們一路回家”女孩擺手打招呼:“你好”我點頭細看,長得像越劇裡的林黛玉似的,講起話嘴角向上翹著。“我才轉過來的,”她繼續說著,“啊,還可以轉學?”我有點驚訝。“可以,要考試,也得認識人”她小聲說。“她爸媽是勘測院的,經常出差,住奶奶家,就在菜市旁邊的巷子裡。”我們一邊走,三英子一邊說著。“我還有個哥哥,在西河區讀高中,寄宿。他想考軍校。”王琳環顧著我們。“以後介紹你們認識。”
冬天的時候,我們多數時間乘公交上學,天不亮看到車就追,一天我們三個竟上了一輛單位通勤車,“錯了,我們上錯車了,不是公交。”王琳拉了拉我的衣角。還好,人家順路帶我們到學校門口。後來講起來三英子說是我帶頭上錯了車。臨近期末考試,王琳出了意外,上體育課練習跳箱,長腿的她被踏板絆了一下,摔了過去,腳裸腫了起來,拍了片子說沒事,貼了膏藥,需要休息一周。周末,同三英子去王琳奶奶家看她。那是個二進院的房子,半米的台階,高抬腿爬上去,屋裡門口處生著火,十分暖和。屋子不深,靠牆一張老式暗紅色雕花八仙桌,旁邊兩把雕花太師椅,擦得十分光亮。右手一套間,掛著粉紅色繡花門簾。奶奶眯著眼睛,臉上堆著笑容,讓我們到裡間坐。裡間有一木色格子窗戶,一束陽光透射進來,明亮許多,王琳穿著內衣坐在窗邊的炕上。見我們進來,擺著手說:“哎呀,周一就可以去學校了,快上來,炕上暖和。”炕與窗外的灶台連著,坐上去,屁股熱乎乎的。“好些嗎?”三英子問,“腫消了,沒事啦”王琳拍拍腳。“大夫讓活動呢”“這是你要的這幾天的筆記,語文是明的,他比我的全。”三英子指著我說。“內容應該差不多。”我補充著。“謝謝你們。”這時,一個高個子男孩托著水杯進來,“喝點水”。“這是我哥,王宇”王琳介紹道。王宇戴一圓形暗紅眼鏡,寸頭,穿著藍色高領毛衣,身材高挑。王宇坐在炕對麵的單人床上,同我們聊著天:“以後考哪個高中,讀本校挺好的,老師,同學都熟悉,不需要磨合。”他說著,好像同王琳在講。“嗯嗯,我們也這樣想的。”我回應道。兩個女孩竊竊私語著,像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其實住校也挺好的。明年就可以住校了,晚上可以上自習。”我表達著自己的意思。“哥,你準備學什麼專業?”不一定,本來想上軍校,但可能體檢不過關,”他指著自己的眼睛說,“學個工科吧,物理啊,天文啊,我爸媽那個地質經常出野外,不喜歡。你有什麼打算?”他問我,“還沒想過”我笑了笑。這時候三英子轉過來說:“哎,周一你陪王琳一起上學吧,”“可以呀”我答應著。
奶奶留我們吃飯,我倆不肯。王宇送我出來:“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找我,出出主意什麼的。”“好的”我們答應。
周一提早十分鐘去接王琳,一同上學,她好很多。路上多一個說話的伴。
初三,三英子掉隊了,班上一男生追她,被老師批評,後來學習掉下來。那個男生是班上的體育委員。高大英俊,校籃球隊的,而且彈一手好吉他。他們勉強讀完初三,男生特招體育學院,三英子去了部隊做了一名文藝兵。後來我們再見是二十年以後。
每年的七月份,都在考驗這些升學的孩子們,驕陽似火,窗外一絲風都沒有,蟬站在樹上拚命的叫著,酷暑是它們的季節,他們努力證明著。教室門窗對流依然悶熱,除了呼吸聲就是筆在紙上的沙沙聲。
初中班主任五十出頭,很瘦,平頭,作文課上,他緩慢的讀著範文,喉結上下滑動,似乎遮住了他的臉。他帶我們三年,沒見過他發火。他給大家買了兩箱四分錢一根的白紗糖冰棍,放在教室門口。這種冰棍不加奶,隻是白糖和水,涼涼的,舌頭一舔,一層一層化去,最後剩下一小塊冰塊,晶瑩透亮。甜甜的味道留在舌邊。
八月出榜,我和王琳的名字寫在紅榜的中間。欣喜的是我們被分到高中同一個班。
父親與繼母經常為一些想不明白的事吵架,先是你來我往,幾分鐘後是火藥炸裂,甚至暴力升級。再幾分鐘便會燃到我。因為暑假在家,這種幾率一下提高了。
周末的早晨,同王琳,王宇約好去市圖書館。特意換一件平時不穿的灰色短袖襯衫,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用手指擦著鏡麵。七寸的鏡子邊框微微開裂著,用手指向上擠壓讓其吻合,突然下意識的反過來,背後嵌入的那張母親照片不在了,露出一張白紙來,我慌忙拆開四邊金屬條,取下後麵所有墊紙,確實什麼都沒有。我迅速的掃了一眼桌麵,地麵,桌角,床腳,什麼都沒有。我怔了一下,一點一點複原好鏡子,手裡提著,走到套間門口,他倆正在收拾衣服,好像要出去。“誰動了這鏡子?”我晃著鏡子,反射的光明晃晃的映在白色牆壁上。“後麵的照片呢”,父親疑惑的看著繼母;“我沒看見,你動了?”繼母繼續擺弄著手裡的東西,沒有抬頭。“老跟他過不去,這日子怎麼過。”父親提高了聲音。繼母抬起頭:“燒了。。。”她低聲嘟噥著。空氣瞬間凝固,血湧到了脖子,臉頰,我手裡的鏡子在抖動:“為什麼?你為什麼?我們都是惡靈嗎?”我的聲音顫抖著。我們都是受害者,我們的心門對彼此從未打開過。此時我們在彼此心裡一定都是多餘的人。瞬間沉默中,鏡子被摔了出去,碰到了對麵的門框上,隨著劈啪的聲音,玻璃,鏡片破碎,金屬支架,邊框散落一地。我茫然轉過身來,走出家門。身後的怒火穿過走廊,停止在大門外。我沒有去找王琳,漫無目的走在街上,太陽灼熱的曬著路麵,沒有遮蔭處。空氣裡沒有水分,沒有聲音,隻有白光閃過。
心靈的摧毀就是一瞬間,心靈的怪異從此釋放。我不止一次凝視自己,為什麼自己與眾不同,為什麼自己與彆人格格不入。人出身那一刻,造物主已經賦予他們秉性,讓他們在同類中演繹自己,遭遇苦痛,享受愛慕,無從止歇,無法躲避。那是生的一部分,是宿命。
傍晚回來,程遠在門口等我:“我媽煮了粥,來,進來。”
“一直等你呢。”程媽媽坐在旁邊剝了雞蛋放在碗裡,拍怕我的肩膀,“粥裡有糖,多吃點。”我轉過臉,眼裡含有淚。
程曉去年考到陝西中醫學院,暑假沒有回來。臨走要送他,學校有事,沒有見到。後來寄給他一隻金色鋼筆,他說太精致了,不舍得用。程遠明年高中畢業準備接媽媽的班。
我決定高中住校,父親答應。
二十中學是以前有名的女子中學,後改製為全日製重點中學。1941年由一所職業學校改組成立。在正對大門的最裡麵的半山坡處有一座青灰色牆磚建成的建築物,取名致學堂。麵積不大,平時不用。在致學堂的左手邊有兩排教室及一排教室辦公室。它的後麵是1000多平米的操場,後來小山坡拓平修了三排新教室,高中部全部被安排在那裡。在右手高台階上是一排宿舍和食堂。校園裡古樹成蔭,清新雅靜,遵循著團結之上,真誠相處的風氣,已有四十多年曆史。
開學那天,王琳遞給我一個紅色綢麵筆記本:“王宇送你的”扉頁上寫著;努力加油。友:王宇。“謝謝”我微笑看著王琳。王宇考到西安建築學院。
高中課程一開始就有了難度,教學速度極快,像長跑中的最後一圈衝刺,每個人的特質,耐力開始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