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開學,父親堅持要送我去學院,其實並不遠,坐火車半天就到。學院離火車站步行二十分鐘路程。遠遠望去,一座三四米寬混凝土大門矗立在晨曦裡。走近橫梁上麵是木質的暗紅色雕花挑簷,中間是“西北嶺南師範學院”幾個金字。有點中西合璧的韻味,但並不協調,也缺少優雅。
學院門口有學生處老師和學長接待,引導至新生報到處。之後學長領我們去新生宿舍。在校門右側有三棟四層灰色混凝土樓房,一字排開。“這都是教學樓,宿舍樓在建,在那邊操場儘頭,年底竣工。所以這邊一號樓暫時用做宿舍。”學長一邊走一邊同我們介紹。“一二層女生,三四層男生。等寒假回來就可以搬進新宿舍了 ,還請新生和家長見諒。”學長謙恭的微笑著。順著樓梯上去,樓梯口的教室門敞開著。“就這裡了,你們慢慢收拾。有事校門口有值班的人。校門口左側二層樓的一樓是飯廳,最儘頭是浴室。”“好的,好的。謝謝你。”父親客氣道著謝。學長流程式的介紹完畢消失在樓梯口。
這是朝南的大教室,二十幾張漆成天蘭色的雙層鐵床。講台上有幾個木製大箱子。已有幾個新生在收拾床鋪。父親選了一個靠窗的下鋪:“這裡吧,下鋪方便些。”“嗯嗯”我答應著將行李一一打開,一個不大的紫紅壓花皮箱,就放在床邊空隙處。每張床前都配有書桌,椅子。樓道西邊儘頭是衛生間,水房。東邊有陽台,一束光斜照進來,人影光影混在一起 。
傍晚,父親與我在學院飯廳吃飯,西紅柿炒雞蛋,醋溜洋芋絲,肉片炒胡蘿卜,饅頭,麵條。“都嘗嘗”父親說:“味道挺好的,饅頭挺香的。”學院有招待所,父親晚上住那裡。第二天便要回去了,臨走留了生活費。“有事寫信回來,好好讀書。”“嗯嗯”我答應。九月份的天已經有些涼意了,父親穿一套深灰色西裝,還是那樣纖瘦,兩鬢已有白發。背影越來越遠,他回頭招手示意我回去。兩三天教室住滿,大家慢慢相識,同學們來自山川四海。
學院依山而建,約三十畝大小。門口有兩顆不高的柏樹,如傘蓋一層一層伸展上去,墨綠青翠,有一股苦澀味。沿著水泥路往前走,是一座圓盤噴水池,後麵是一座三四米的假山,周圍用鐵柵欄圍成一個小的花園。迎春花,牡丹,芍藥不同層次種在園中,很多黃葉散落其中。花園後麵是圖書館,右側是教學樓,大門的左側是兩層簡易樓的教師宿舍和招待所。儘頭是飯廳和浴室。對麵是運動場。後麵便是在建的兩棟宿舍樓。圍牆邊上間隔著些榆樹,柏樹。風吹過,有樹葉飄下。教學樓的後麵依著一座土黃色的山,早晨陽光從山頂傾斜而出,霞光萬丈。而黃昏時落日照過來,黑黃表麵鍍上一層金色。
我上鋪是一位來自廣西的同學,名叫薛一平,個頭不高,頭發濃密,講著廣西白話加普通話,口琴吹得極好。旁邊鋪來自湖南,眼睛很大,是一位帥哥。他叫周圍,是我們大教室的室長,他極愛乾淨,教室裡被他按排的井井有條。我們的區域更是潔淨,甚至對床頭的美女圖,座右銘都做了規定。男生宿舍少不了不可救藥的氣味,渾濁狀態。他會任勞任怨督促大家回到正軌。他的老鄉,一位長發美女常來找他,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年級的課安排的很滿,每次上大課都是周圍去幫我們占座,薛一平在校樂隊,忙得很,經常最後衝進教室 。
南方學生空閒時喜歡運動,我會偷懶斜在床上,抱本厚厚的小說,情節似進非進,宿舍裡人進人出,有時會將現實與故事一起裝進腦子。
期末考試結束,同學結伴回家過年。一個叫韓曉雪的女孩與我同路。她短發齊耳,嘴唇很薄,眉角一顆痣在劉海下忽隱忽現。說起話來目不轉睛的看著你。我們趕一早的火車,沒有帶大的行李。靠燃煤牽引的綠皮火車,一路伴著煙塵,像長龍一樣穿過田野。火車上人像行李一樣永遠超載,一眼望去,車廂裡人們東倒西歪的坐在綠色人造革的座位上,表情各異,怪味與怪聲混與其中。車廂連接處也是席地而坐,無處落腳。我們靠著過道座位背上,韓曉雪手裡托著我倆的滑雪衫,等待運氣。過了兩站,我們擠到一個三人座上。窗外灰蒙蒙的,田埂上落著厚厚的積雪,硬硬的。火車飛快的穿過一個又一個隧洞,眼前一暗一亮交替著。突然腳底座位下滾出一人來,嚇你一跳,然後明白了,便不去看他。後來想在沒有辦法的時候也是一種選擇,或許伸展在下麵更自由暇意。行李架上堆滿了紙箱,皮箱,編織袋,大大小小。被下車的人們拖著在過道裡蜂擁而過,嘈雜聲不斷。過了中午便到了臨河,韓曉雪的父親來接她。他父親是一家化工廠工會主席。“冷不冷?好多人。”他接過女兒的行李說。“還好。”“吃過飯再回吧”她父親執意要請我們吃牛肉麵。我們並排走在路上,才下過雪,陽光下路麵晶瑩透亮,空氣清冷。他們住河的北麵,轉兩趟車才到。我們在車站分彆。“再聯係”韓曉雪擺著手同我說。
空閒去看程媽媽,程曉,程遠都不在。一個四五歲小男孩手裡拿著把把糖,圍著程媽媽。“是大姐的孩子,他們忙。”程媽媽弓著腰遞給我水。“快坐,胖了。”他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細看著我;“那邊氣候養人。”程媽媽坐我旁邊,懷裡摟著那孩子。“嗯嗯,你身體還好吧?”我微笑。“還好,沒什麼事,就照顧這孩子。他們都大了,都不用我管了,也管不了。”程媽媽用手捋了捋鬢間的白發說著。我摸著那孩子胖嘟嘟的臉:“像大姐呢,可愛得很。大哥他們還好吧?”“他們呀,有點麻煩,小喬已經在那邊上班了,要麼程曉想辦法調過去。”程媽媽起身擦了擦那孩子的手,繼續說:“過年程曉去廣州,慢慢看吧。”
年前同學們都回來了,王宇請大家聚一下。他在大學私下幫設計單位畫渲染圖掙點小錢。我們欣然同意。“讓他有點成就感。”王琳坐我旁邊微笑說。“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高中同桌,趙書輝,在嶺南房管局工作。”趙書輝坐我對麵,國字臉,濃眉大眼,臉上堆著笑。王宇坐下:“今天大家都不要客氣,喜歡什麼儘管開口。”王宇豪爽。“明,以後有事可以找他。”王宇低頭小聲對我說。“嗯嗯”我點頭。吳愛國胖了一些,臉更圓了。“作了兩幅油畫,《黃昏》送給明,《夢》送給王琳,彆嫌棄。等我以後成名了,你們也分享我的財富。”“等你成名了,我們幫你出自傳。”我和王琳咯咯的笑著。畫簡單的嵌在條形木框裡,一塊塊油彩疊加勾出畫的立體感。《黃昏》落日即將隱於流光溢彩的海平線,海浪似山似水。霞光若隱若現,桔色溫暖,神秘。有一種思念在心頭蔓延。《夢》一束薰衣草斜在花田裡,午後的陽光明亮,襯著紫色的光影,浪漫奔放。“有花香,有溫暖。我們很喜歡。”王琳與我表達著謝意。王宇舉杯碰著桌邊說:“願我們大家學業有成,事業順利。”“暑假歡迎大家來西安,我當向導。”吳愛國一邊吃一邊說:“抽空一定去,看看古都的風貌。大家一起。”吳愛國在一家廣告公司兼職。趙書輝舉杯邀我:“學校離我們單位挺近的,有空過來玩。”“嗯嗯。”我笑著點頭答應。“要看美景到姑蘇,天堂之美。”王琳臉上泛著笑意“一定去,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大家一起附和著。父母是南方人,我卻對南方沒有任何印象。“我們全家去西安過年,直接回學校了。”王琳小聲說。順手遞給我一個紙袋,“《紅樓夢》,你喜歡的書。”“啊哦,謝謝。”我滿目欣喜。
很晚回家,電視還開著,沒有聲音。日光燈下,父親維修著那些報廢的小零件。乾著私活。“同學們都回來了。”“嗯嗯。”我答應。“早點睡吧。”父親站起關掉電視,繼續坐在那裡弄著手裡的活。繼母在隔壁已經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