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的一天,收到歐陽澈的一張名信片,看日期在門房滯留了七八天。明信片很精美,是印著夜景的古老的西安城牆,六百年前的城牆上,掛著現在碩大的紅燈籠。紅紅的光芒很旖旎。背麵寫著:哥,什麼時候回來,想你了。字很帥氣。但我沒有回信。
結訓的時候,我們北方的同學結伴去蘇州,以前和王琳相約,終未能成行,現在我在這裡,她卻身處他國,兩個人終是這樣,已是命中注定。那時她說考試前會去拙政園,坐在長廊上放空自我。現在雖是冬季,拙政園依然綠樹成蔭,粉牆黛瓦。沿著長滿青苔的地磚,特意走到長廊,江南最美的水廊,曲折通幽。坐在廊下,樹影搖曳,清風拂麵。忽想起昆曲中的名伶來,水袖婆娑,流光萬千,離合與悲歡,皆在人間。
結訓後直接回學校,聯係了王宇的同學趙樹輝,他現在是嶺南房管所主任,晚上請他吃飯,客氣的說明來意,他一口答應:“王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定解決問題。”
空閒時間給程曉打電話:“哥,好嗎?”“嗯,你好嗎?”“嗯,我想說。。。”“什麼?”電話那邊有點疑惑。“我想……我們可以平靜一下,一兩個月,或者再長一點,各忙各的事,然後…如果可以了……”我靦腆的吞吞吐吐的表達著自己心裡的意思。“明,我知道了,如果我們都想好了,在學校等我,可以嗎?”“嗯嗯。”我答應。 三個月後,我搬到了離學校稍遠的電力家屬院,房子不大,公租房。我打電話告訴王宇表示感謝,順便問了王琳情況。”她挺好的,準備考博,有空來西安玩。”“嗯嗯”我答應著。
一天下課,看見幾個拿著樂器的男女生嘻嘻哈哈走過去,是校樂團的。我忽然疑惑起來,開學這麼久怎麼不見那個大男孩呢?我特意繞道校樂團排練室門口,裡麵兩個女生正在收拾譜架:“請問歐陽澈在嗎?”我低聲問,兩個女孩轉過臉來反問我;“您是新來的吧?”“啊,他不在嗎?”我重複著問題。“他退學了。”一個女孩說,另一個女孩正把譜架,麥架歸在窗邊。“啊,怎麼了?”我忍不住走進去,“不是要畢業了嗎?”“我們不知道。”“退學回家了,又什麼了。。。”遠處那個女孩重複著。我怔怔站在那裡:“不會啊,什麼怎麼了?”“不知道啊。”她們說完再沒有理會我。我恍恍惚惚回到宿舍,找到那張夾在書裡的明信片,仔細看上麵的字。突然惡心起來。我抓住床沿,心的深處像有塊石頭沉的無法呼吸,眼角濕潤。我請了假,將自己關在屋裡,昏昏沉沉的睡著,呂教授在校醫那拿了藥讓我吃了,隔壁的白老師熬了粥,我吃了兩口又吐了。夜裡醒來,仿佛一陣陣笛聲遠遠傳來,像刺穿過,“我們錯過了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呢。”我躲在被子裡嗚咽起來。早上,我坐在床上發呆,白老師提著早飯進來:“你好些了,明老師。你嚇壞我們了,校長說今天送你去醫院呢。”“沒事,可能著涼了,麻煩你們了。”白老師摸摸我的額頭;“沒有發燒。”白老師三十左右,老公是係裡的體育老師。“白老師,你忙去吧,我沒事了。告訴校長一聲。”聽著腳步聲走遠,我披了衣服下床,打開窗戶,清涼的空氣吹進來,虛掩的門慢慢退回去輕聲鎖上。我坐在桌前,打開書,又看了一會那明信片上的字,再一次夾在書裡。是那本《挪威的森林》。我將它放在抽屜最裡麵。
程曉來了,回到我們秘密的家。家裡很簡單,潔白的牆。簡單的鍋碗瓢盆,還有木製的一張大床,一張寫字台,上麵堆著書。淡黃色的窗簾,灰黃格子的被褥。程曉環顧著屋裡小聲說:“好溫暖,我們決定了?”“嗯嗯。是認真的。”我點頭看著他的臉。我們坐在床的兩邊,像久彆重逢,又像昨日的戀人,彼此凝視著對方,他的手指輕撫我的臉龐。“我注定是要跑來跑去的。每一天都在想你。 ”我靠近他,雙手挽著他,靠在他的脖頸上。“我是你的病人嗎?”“嗯嗯,現在生命體征一切正常。”他貼近我的臉頰。“哦,我好著急。”我們手指環繞著,指尖連著心……兩個人敞開心扉,敞開身體,如地震一般震顫著占有彼此……任天地淪陷。倚在床頭,我們的腳搭在一起伸在陽光裡,暖暖的。他點了一支煙吸了兩口熄滅在煙缸裡慢慢躺下。我柔軟的依著他,心裡那麼安穩。我手指觸摸著他濕潤的額邊的坑:“水痘坑。”“嗯,噢,不是的,媽媽騙你們的。”“那是什麼?”他轉過臉親我一下:“是小時候幫程遠打架弄得。是秘密。”“啊,這樣啊。”我肘起胳膊仔細看他: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沒有了,哦,有個大秘密。”“什麼?”“你呀,住在我心裡的秘密。”他裂開嘴角笑著。我伏下身去親他的額頭,他微笑的唇。伏在他胸口許久。“忙嗎?”他手指輕拂著我額前的頭發。“嗯,還好。明年我想考呂教授的研究生。在職的。以後這是必須的。”“嗯哦,挺好的。明年醫院蓋家屬樓,我努力一下,你回來方便住。”“嗯嗯。”半晌,他半坐起來,抬起胳膊拿起桌邊的一疊稿紙:“新寫的?”“之前的,要收起來呢。”“一隻眼睛的魚嗎?”“嗯嗯。”我笑笑:“一種缺陷設置。”我半躺著沒有動。他慢慢翻看著:“怎麼會想起寫魚呢?”“我以前養過一條一隻眼的魚,陽光下魚鱗閃閃亮。叫魚強強”“後來呢?”“嗯,不合群。它們有自己的修羅場”“後來呢?”他翻看最後的頁數:‘魚與玻璃杯中的水一起被傾入河邊的溪水中,被水花牽引著在碎石間向下遊滑去,忽然它轉過頭,那一隻眼睛向岸上望去,岸上的孩子站在陽光裡,掛著水珠的玻璃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它短短的尾濺起一點點透明水花。他們凝視彼此,默然告彆曾經有過的家。魚兒消失在潺潺的水流中。。。’“他們有故事,像大人的動畫片。”“嗯嗯,是魚兒在我們的世界裡。寫了兩個結尾,選了這個。等老了再回頭看,一定有可愛和悲傷的地方。”“還有一個結尾呢?”我坐起來,套上內衣,抬手拿過稿紙重新放到桌上。“不好,刪了。”他重新躺下,摟著我。“以後會寫我們嗎?”我依著他又躺下:“可能不會吧。”“為什麼呢?”“不知道,嗯嗯。。。可能寫不出來呢。。。”“嗯額。”“唉,媽媽還好吧?”我轉移話題。“哦哦,身體還好,幫程遠帶小孩呢,兩歲了,哦,你不知道呢,程遠找了個藏族媳婦,嶽母也在。”“啊,好多人。”“嗯嗯,那小不點還吃生的肉乾。”我閉著眼睛,靠在他的臂膀裡,想象著可愛男孩的樣子。陽光傾斜到側麵牆上。“我也想吃肉,還有。。。嗯,還想喝點什麼……”“吃得完嗎?”“嗯嗯,餓得很。“嗯嗯,走,起來。”他猛然坐起,轉過身,伸手牽我。我順勢爬在他寬闊的背上,他弓腰背我走出裡屋。”“我們出去吃。吃大餐。我們兩個吃食堂的懶人。”他說。“嗯嗯,哥,我喜歡你穿手術衣的樣子。”我的下巴不停的蹭著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