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王宇從西安開車來,我們有幾年沒見了,他說夢裡幾次夢到我,自是玩笑話。之前房子的事正要謝他們呢。他們一起過來,王宇摟著我的肩膀:“我這個弟弟一點沒變,白白淨淨的,瞧我忙的老的,怎麼辦嘛”。“你是富態,我的老總。”趙書輝哈哈笑著說。大家喝酒碰杯,還有趙書輝的兩個朋友。“在學校,挺好的,穩定。跟王琳一樣,學者型的。”趙樹輝與我碰著杯:“謝謝那孩子的事。”“太客氣了,小小的事情。”“孩子家長去學校找過領導,說不行。”“哦,主要是掛科了。轉專業大二還是可以的。”我解釋著。“來,明老師,謝謝你。先乾為敬。”趙書輝微笑著。“我也要謝謝你呢。”我端著酒杯。“來來,一起一起。”王宇轉過來與我們一起碰杯。“還住那裡嗎?”王宇有點醉意。“嗯嗯。”“回頭換個大的或者再買一套。”他一邊說一邊晃著酒杯,紫紅色的酒就順著弧形內沿一圈一圈向上轉著。“以後可能沒有福利房了。”“有閒錢可以做個投資。”“是啊,應該是大的趨勢和機會。”趙樹輝接著說。我靜靜聽著他們的聊著內需,GDP,下海,停薪留職……
托人買了一塊天王機械男士手表,五月二十五日程曉33歲生日。秋天的時候他回臨河了。一天下午寫作課,門房電話叫我,平時程曉不會上課時間打電話來。我虛掩了門悄悄下樓來。電話裡傳來程曉大姐的柔柔的聲音:“小明,是我,大姐。”“哦,大姐,什麼事?”我打著招呼“你聽我說:程曉是我們家的長子,是我們家的頂梁柱,走到今天,我爸我媽很不容易,你們現在這樣讓他們如何做人呢,讓我們一家人如何麵對呢,你們不考慮工作,前途嗎?你小時候我們怎樣待你,不能恩將仇報吧。放手吧,你們還年輕,路還長。。。在聽嗎?”“嗯嗯”,大姐聲音提高:“分開吧,全當是為了程曉,他以後會有家,有孩子。他會升科主任,再以後做院長。你有問題不能坑害了我弟弟,你也是為人師表的人,彆讓我們到學校去找你……”我無力膽怯的垂下拿話筒的手,那邊還在說直到隻有我的呼吸聲。我回宿舍,坐在床邊,回憶著有問題的我的過往曾經。我們怎麼開始的呢,我們是如何小心翼翼的守護著彼此呢。我像黑暗裡的小醜蜷縮在角落裡。打開抽屜,拿出那塊還未送出的腕表,金屬的冰涼讓我將它甩到地上。晚上沒有吃飯,拿出信紙,分開總要理由。
一個月後,程曉站在我麵前:“我們兩個人的事,不需要彆人緊張。他用力抓著我的胳膊:“我們一起長大,相互信賴,相互愛慕,與其他男女之情沒有區彆。我們是成年人,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需要他們決定是非曲直。”“他們不是彆人,是你的親人。他們沒有錯,是我們,不是,是我有問題,憐憫不是愛。”我甩開他拉我的手。“你這話你自己都不相信吧,四年了,在這裡,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還有溫度,你敢說不是愛嗎。”“我現在後悔了,不願意了,討厭你了,可以分手嗎?”“不行,我不願意,這麼遠,我們來來往往,風雨無阻。我們承諾彼此要認真一輩子的,今天你隨便要替我做分手的決定,你能分擔我的感受嗎?你問問這些書,杯子,床…它們願意嗎?”“我不要它們。”我怒不可遏的揚起胳膊將這些摔到地上。“我幫你,如果你舒服一些。”他一邊說一邊走向廚房,我追過去,用力推他,他向後趔趄著退去,我手裡的碗開裂在地上,幾個蘋果也滾落在地上。“不過了,是吧?你將我也摔死在地上吧”。說著他的右手向門框撞去。我怔在那裡,手垂下來,顫抖著。他皺起眉抬起手看了看,手指活動了兩下,又垂了下去。殷紅的血從他的手掌外側滲了出來。我開始驚慌失措,上前拉住他:“出血了,傷了哪裡?。”他推開我,咬著牙吼道:“我的血就是你的血,疼嗎?”兩個人的戰爭停下來,我頭發暈,在屋裡轉來轉去慌張找紗布:“你以後有家不必告訴我。你不懂我嗎?你乾什麼,你是大夫,你這樣嚇唬我。”我開始語無倫次。“家就在這裡,我要殘廢了,你得一輩子養著我,我可是賴上你了。你繼續摔,我繼續買。怎麼樣。”我弄來鹽水,創可貼,紗布,手腕側麵都破皮了。我低著頭不敢看他。“這樣包,拉緊,留個角在外麵,拉緊再來兩道……好了,剪開,打結,方結。這樣也行。”他聲音由高到低。“要不要去醫院照個片子?你確定沒事?”我盯著他的手。“嗯,沒事。就是有點疼。”他受傷的手指著自己的胸口:“他們在乎我,我在乎你,你是我心的一部分。” “但我在乎他們啊,我在乎他們對你的情感啊。”我仰起頭眼裡含著淚。“不礙事的,他們是我的親人,也是你的。相信我。”
我們依著床沿坐在滿目淩亂的地上,小凳上放著我拚湊出來的炸醬麵。我用筷子將麵劃斷,一口一口喂他:“鹹嗎?”“還好。”他舔舔嘴唇:“我們會打架嗎?”“不會,我打不過你,我們或許會同歸於儘。”我沒有看他回答他。程曉用左手輕敲著我的頭;“瞎說什麼,呸呸呸。”而後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還記得小時候你與程遠打架嗎?奶凶奶凶的。”“嗯,他弄壞了我的小人書。”“我媽還錘了他兩巴掌呢。”“嗯,其實程遠挺好的。”
整個下午我們都在收拾屋子,程曉一隻手整理著桌子,他看到了被我摔裂表殼的那塊表,還有那本《挪威的森林》。晚上半躺在床上他問:“那塊表是我的吧?”“嗯,送你的,我重新買一塊吧。”他看看我:“沒事的,還不好意思,給我吧。我回去換一個表殼就行了。我的東西也摔。”“對不起,我從小這樣長大,品行差。”我小聲嘟囔著,湊到他臉上親了一下。他拉我靠著他:“你這小脾氣,以後彆把我給摔了就行了。”“你這手能上班嗎?”“不能啊。”“那怎麼辦啊?”“休息陪著你唄。”他斜著眼睛瞧著我:“院裡新來了個院長,開會,學習。有點小煩。”“那有事呢?”“沒事,我打招呼。”我轉頭突然問他:“以後某人要做院長嗎?”“誰?啊,沒啊,誰說的?”他反應過來。“瞎猜的。”“你個小腦瓜,又瞎想。”一會兒他又說:“懷抱理想,我承認。但還需要…走走小道……需要一點諂媚,好像應該也沒有吧。”我盯著他的臉驚異的說:“你還要諂媚?”“不懂嗎?”我搖頭。“我教你。”說著俯過身來,臉上洋溢著不善的笑容。我儘力推他:“你的手。”“不礙事,嗯,需要你幫忙。。。”。我們一起嘻嘻的笑著,做著“諂媚”的事。
程曉分得一套醫院福利房,是醫院與二建公司共建的家屬院。我在職研究生畢業,升講師。開春的時候,程曉父親突發腦梗去世,喪事後我去看他,他很難過:“程遠說老爸自小偏心我,吃穿,讀書都緊著我,他像撿來的,可我很少回去看他。”程曉沉穩,細致,剛硬很像父親。“我們也會像父親那樣老去。”“我們的事我跪下求他原諒,他含淚轉過頭去。他說我是長子,要好好照顧媽媽和家人。他那樣隱忍……”程曉伏在我肩上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