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世子夫人死了,那偌大的縣公府總得有個新的世子夫人。
王夫人仍舊滿臉慈愛地問:“之前的那些藥有人察覺嗎?“
嬤嬤:“夫人放心,夏橘做事一向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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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橘端上一碗藥:“夫人,該喝藥了。”
沈執荑正從箱底將從前陳習彧送她的帖子放到桌上展開。
聽到夏橘的話,她接過藥碗仰頭引下。
這藥她喝了五年,起初是為調理身子,後來她發現藥裡被人加了毒藥。
分量算不得太重,隻是喝上個三年五載,人的身子自然就會被掏空。
她早就不想活了,雖不知道這毒藥是誰下的,但也算是成全她。
她將計就計,這添了毒的藥也喝了快有小半年。
夏橘接過空碗,見沈執荑坐著輕撫字帖的樣子。
女人月白的衣衫被寒風吹得衣袂飄颻,原本是極穠豔多姿的麵容,卻在低頭看字帖時染滿溫柔。
夏橘甚至從未見過沈執荑用這般柔情的目光看過世子。
沈執荑的手輕撫過這些經年泛黃的字帖,手指在字的一橫一豎上停留。
看的是字,想的卻是人。
“夫人,王姨娘來了。”沈執荑連忙把帖子合上,藏到桌上的幾本閒書下。
王穎慧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沈執荑木然端坐在書桌前的樣子。
她語氣恭謹:“夫人這是在看書?”
沈執荑裝作這才聽到聲音的樣子,她抬眼徐徐道:“隨手翻翻。”
她說話時總是慢慢的,像是對什麼都不在意,隻是落到王穎慧耳裡這就是對她的不屑。
沒進李府前,王穎慧對這位世子夫人從未放在眼裡過。
傳聞中的沈執荑出身寒微,鄙薄粗陋。
雖說曾有“南州春色十,沈女占九分”的美譽,但表哥這都看了整整五年,怕是再喜歡也膩味。
然而,進府那日她給主母奉茶時,她才明白自己的無知。
這樣的美人若不是對表哥無半分情意,隻怕表哥也不可能冷落她。
也正因此,她在李府想要上位恐怕並非易事。
“夫人,我是來給您送東西。”王穎慧壓下心底的思緒,喚來侍女,“這是這次宮裡賞的緞子。世子想必給您也送了,隻是我覺得這匹很襯您,便給您送來。”
沈執荑聽到前半句,還以為王穎慧這人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女兒,已經看破李存薄情的真麵目,來和自己打好關係。
隻是聽到對方這整句話,她就明白王穎慧這是來炫耀的。因為李存是從不會把宮裡年末的賞賜送到她房裡的。
沈執荑卻不嫉妒王穎慧,隻是仔細瞧了瞧她。
確實和李存的心上人生得很像,表麵又是弱柳扶風的性子。
不然,以李存精明算計的性格,是斷然不敢做出把帝王所賜的物品,送給一個妾室的。
果真是情深誤人。
“這布……”沈執荑見到侍女手中木盤上的錦緞,原本的推辭被她咽了下去:“這布確實不錯,那我便收下了。”
“隻是我也不能白收,這本書是孤本,我讀書不多也是浪費,你便拿去看。”沈執荑從桌上隨手抽出一本書遞給王穎慧,“那便多謝妹妹了。”
王穎慧原是想來刺激沈執荑的,本就篤定對方不會收,而且就算是收下,她轉頭去世子那兒告她一狀也未嘗不可。
可眼下沈執荑卻把這件事處理得滴水不漏。
沒氣到沈執荑不說,還賠了一匹好布料的王穎慧拿著書冊轉頭就走。
夏橘上前道:“這王姨娘實在是不懂事……夫人,您怎麼想著要收下這東西。”
沈執荑沒說話,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幻境中,拿起那匹布輕輕撫摸。
這匹布是紫色的,卻不是俗氣的紫,像是紫藤蘿的紫,深深淺淺漸變,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如果做成衣服一定很好看,她離開縣公府那天一定要穿這身。
“你送到四姨娘屋裡去,煩請她幫我趕一身裙子出來。”沈執荑滿意輕笑把東西遞給夏橘。
夏橘這才發現夫人居然笑了,平素甚少歡心的人居然因為一匹布就笑了。
“你還有事嗎?”沈執荑見夏橘遲遲不走,有些疑惑。
夏橘忙道:“沈老夫人說,年關將至想您了。”
沈執荑聽到這話有些羞愧地低頭:“我過幾日就去看阿娘。”
若說她心裡為數不多的牽掛,那便是阿娘了。
從前母女倆相依為命,在街頭賣藝為生的日子,她從不敢忘記,真切地記得阿娘的好。
“老夫人說……沈公子如今年歲不小了,您得多在世子麵前幫公子說說話。”
沈執荑聽到這話心裡的羞愧漸淡,她冷冷道:“他自己有本事便靠自己,我識不得幾個字,也幫不上他。”
母親是她唯一的牽掛,可母親的牽掛卻從不隻她一人。
很少有人會把她放在第一位,就連母親都是。
而永遠會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人,已經死了啊。
六年時間,南江的魚兒恐怕早已吞噬他最後的屍骨,墳頭草都春生秋死數次了。
夏橘走後,沈執荑抱緊自己,目光落在書本遮掩下的字帖。
泛黃而輕薄的紙頁就像她的人生一樣,沈執荑小聲道:“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