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明白李存這些日子突如其來的好是為了什麼。
這其中或許有他翻然悔悟的愛,但更多怕是李存害怕自己與陳習彧重逢後訴苦。
沈執荑又問:“公子失憶的事情,李存知道嗎?”
陳習彧搖頭:“世人大多隻知我遇刺一事,知我失憶者甚少。”
果然,李存並不知道陳習彧早已不是那個會為自己出氣的人了。
他不知道陳習彧不會再堅定站在自己身側,他更不會為自己做殺人犯的幫凶。
陳習彧覺得有些好笑:“夫人,對世子似乎頗有微詞。”
“這門婚事我本來就不想要,我也從來沒看上他李存過。”沈執荑難得耿直。
她的喜歡會遮遮掩掩,難以言說,但她討厭一個人從來都是放在明麵的。
陳習彧聽到這話似乎能猜到從前她該是什麼樣子的。喜歡就會偏愛,討厭就會破口大罵,這樣的人在上京的貴女幾乎沒有。
沈執荑是鮮活的,是自由的,也是野蠻而努力生長的。
陳習彧幾乎可以想見年少時自己對她的喜歡。
沈執荑不知道陳習彧為什麼突然笑了,他笑時平日給人沉鬱感的丹鳳眼,卻像映著星辰般光彩奪目。
就像從前看向自己時無奈卻又縱容的笑一樣,沈執荑居然再一次在他的眼裡看出愛意。
不濃烈但卻是實打實的愛意。
陳習彧見沈執荑出神,笑問:“夫人在想什麼?”
沈執荑忙不迭起身,寬大的長袖拂過放她麵前的幾碟點心,瓷盤“叮叮當當”的碰撞聲,也恰好應了她的心。
“抱歉。”她忙背過身,用力擦掉眼角不知何時溢出的淚,“我沒想什麼。”
沈執荑覺得這樣有些太突兀,又補了一句:“我就是想,下次見你是不是還得幫你回憶過去,然後弄的一身狼狽。”
她說完就落荒而逃,陳習彧望著她的背影,倒沒有跟上去。
半晌,他才拿起一塊最不起眼的糖糕放進嘴裡咬了一口。很甜,甜得膩人,不是他愛吃的口味,但難得的是他卻吃完了。
他笑著對院中藏起來等候差遣的下人道:“糕點不錯,賞。”
陳習彧還以為上次沈執荑完全沒有意識,原來她聽到那句話了。
沈執荑還挺記仇的。
—
李存說要來接沈執荑,但到底沒那個膽子,所以她是被葉之玄送回縣公府的。
葉之玄不情不願地把馬車的主位讓給自己坐,雖然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但沈執荑並沒有推辭。這人看起來不高興,但隻要他不高興,沈執荑就覺得無比快活。
李存說的話大多沒用,但有句話改改倒是能用——“抱琴都死得那般痛苦,葉之玄他怎麼能過得好。”
“沈執荑。”
臨下馬車時,葉之玄突然開口,沈執荑也看著他,想聽聽這個薄情郎能說出什麼話來。
葉之玄語氣滿是鄙夷:“離公子遠一點,當年你便害得公子名聲受損,如今切莫再害了他。”
聽到這話沈執荑想笑,什麼叫讓她離遠一點,今日是陳習彧派人請自己前去,到頭來又成自己的錯呢?
沈執荑這些日子本就因為陳習彧失憶,自己無數心意都說不出口而不甘,此刻葉之玄的話無疑徹底點燃她的憤怒。
她大聲質問:“什麼叫我離遠一點?你以為是我貼上去的嗎?當年是他讓我等他,也是他說要娶我。我不守信用嫁人,他違背誓言沒來娶我,我從來就不欠他什麼。”
葉之玄似乎沒有想到平日行屍走肉般的沈執荑會因這一句輕飄飄的話就生氣。
沈執荑越說越生氣,不就是翻舊賬嗎?誰不會!
“葉之玄,你不會也忘了你自己的出身了吧?”她冷笑一聲,“你不過就是個瘋子和酒鬼生的賤種,你看不起我?”
葉之玄聽到這話,失了平日太守的氣度,指著她訓斥:“沈執荑!”
“怎的,戳你痛處啦?當年你讓我離抱琴遠一點,如今讓我離陳習彧遠一點。”沈執荑覺得好笑,她甚至都覺得沒必要再理論,但她還是堅持道:“但抱琴是我最好的朋友,陳習彧從前……最愛的人是我。”
所以,無論如何,都輪不到葉之玄來指責她。
他算什麼東西?不配。
葉之玄冷冷道:“那你還不是殺死了抱琴?”
“你說得對,”沈執荑冷漠抬眼,“我隻恨我沒早點殺了她。”
那樣抱琴就不用吃儘苦頭,最後死得那般屈辱。
沈執荑在葉之玄反應過來前跳下馬車,她推開在門口等自己的李存。
沈執荑小跑著回自己的院子,用力把門摔上上了鎖,就像年少受了委屈跑回家一個人痛哭時一樣。
可是現在,這裡甚至都不是她的家。
在她哭得淚眼朦朧時,看到有個人在自己麵前坐下:“討厭你的人還真多。”
抱琴的妹妹啃著瓜子兒,看好戲般盯著自己,而她的腰側彆著一把刀,一看就很鋒利,砍下頭顱時應當會很順當。
見沈執荑不哭了,她起身抽出長刀,架在沈執荑的脖間:“我問你,我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沈執荑過去被無數人問過這個問題,她有真心回答過李存,卻換來李存的不相信和逃避。
她也試圖旁敲側擊過葉之玄,對方不僅不信,甚至還認為自己是在找借口開脫。
漸漸的,沈執荑從不與人提起抱琴的死,旁人說她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她都認下了。
當世人對你有偏見時,你說什麼都不再重要。
“外麵的人不都說了嗎?是我殺的。”沈執荑認命道。
“我要你親口說,為什麼殺我姐,怎麼殺的,又是如何善後的?”抱琴妹妹一一詢問。
沈執荑小聲說了句什麼,抱琴妹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皺了皺眉:“你說什麼?”
“我說——”
沈執荑仰起頭,定神看著眼前人,笑得天真爛漫:“琅琊王氏呢?”
如果害死抱琴的人,你賭上性命都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