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後是潮濕,最後是無邊的黑暗。
沈執荑好像又回到私奔不成,被人從南江撈起後綁回沈家的那晚。
那個人聲嘈雜的夜晚,她被綁住手腳,眾人商量著如何處置她。族中長老覺得她敗壞門風,決定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將她沉塘,以此告誡小輩們切莫再犯。
母親抱著沈成哭得梨花帶雨,卻始終沒有為她求情。母親掙紮很久還是隻敢拉住她的手,聲音顫抖道:“執荑,是阿娘沒本事……你且放心,待人散後,阿娘會讓你入土為安的。”
沈執荑那時麻木的聽著,她不知道為什麼陳習彧沒來赴約,卻知道母親是救不了自己的。
她的母親本就是菟絲子靠攀附沈家而活,母親根本就沒有什麼說話的份兒。
就在她快被沉塘時,抱琴來了,她帶著李存來的。沈執荑那時不知道抱琴和李存說了什麼,但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抱琴為她披上衣裳:“沒事了。”
後來,她終於知道抱琴怎麼救的她。
那個溫柔善良的姑娘終於鬆口答應李存,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李存求娶沈執荑,保下她的命。
沈執荑知道抱琴早就攢夠了贖身的錢,可惜她是官妓,尋常人根本救不了她,她也不能自贖。她原本是在等葉之玄謀個一官半職,就能來給她贖身了。
可為了沈執荑她最終去求了李存,那個她明明厭惡至極的男人。
沈執荑的命被救了,她卻還是不想嫁給李存,她幾次求死和逃跑都沒能成功—如果說從前她隻是個無關輕重的沈家旁支女,那李存的提親無疑讓她受到沈家眾人的看重。
沈家需要和官宦之家結親,他們不允許任何人毀掉這門婚事。
到後來約莫是怕沈執荑尋死成功,沈家就將她綁住手腳,丟進閨房關起來,再封住門窗。隻在每日給吃食時,才會打開門往裡麵放吃的。
於是沈執荑開始了絕食。
直到抱琴來勸她:“執荑,人總得活下去,你這樣又是何必?”
沈執荑沒有力氣,氣若遊絲般反問:“那你呢?你不等葉之玄了嗎?”
抱琴閃爍其詞:“我等不到了,他為了謀官去上京投奔權貴。可那些高門那麼多客卿家臣,你說他得要多少年才熬得出頭。”
撒謊。
其實抱琴就是為了救自己才妥協的,這也是沈執荑死活不同意婚事的原因。
她沈執荑這個人自私又勢利,但她不冷血,她做不到用好朋友的幸福換自己活命。
“執荑,先活著吧。我與李存說了,他娶了你,再納我為妾便不會有太多非議。我會儘量勸他不碰你的。”抱琴安慰自己。
“我知道你擔心我,我不全為了你,我是真的撐不下去了。”見沈執荑目光渙散似乎並沒有聽進去,抱琴又攥緊她的手懇求道:“活下去吧,隻有活著才能有以後啊。”
沈執荑聽到“以後”兩個字才終於反應過來。
對,她得活著,活著才能知道陳習彧為何沒來赴約。
活著才能繼續等,她要活著,她一定要活下去!
沈執荑好像又回到被沈家囚/禁的那段日子,她微眯著眼,看到有細碎的光從窗中灑下。
那光就在她眼前,她卻怎麼也挪不過去,隻好被迫蜷縮在陰暗裡。
她的手腳都被人反綁著,身子也綿軟無力—想來應該是李存讓人將她打暈後,給她喂了藥。
沈執荑像條瀕死的魚般躺在地上,她感受到寒冷與陰濕,南州的冬天素來都是這樣的。
她似乎回到了好多年前和母親在破屋裡凍得瑟瑟發抖的日子,又好像回到私奔不成的那個夜晚。
“夫人。”
門突然被打開,葉嬌妍提著食盒進來。
她忙俯身將沈執荑扶起來:“世子命我給您送吃食來。”
葉嬌妍並沒有解開沈執荑手上的繩子,而是端起碗主動喂她:“夫人,身子重要,您還是先用膳吧。”
沈執荑乖巧地咽下,湊近葉嬌妍小聲問:“你能不能悄悄放我走。”
葉嬌妍搖頭:“我、我不敢……夫人,您先用膳吧。”
沈執荑想到自己從前在府中對葉嬌妍的照顧,原以為上次她敢給自己塞銀票,應當也是有幾分膽量的。
也對,自己怎麼能強求彆人幫自己呢?這世上的人,大多如此,她之前願意給銀票就已經很好了。
自己不能去苛責旁人。
待葉嬌妍走後,沈執荑努力將剛才的飯菜都嘔了出來。
這飯菜裡有迷藥。
她通一點醫術,這也是當年在太平街學會的。她會采草藥送到醫館變賣換些銅板,日子久了,她也跟著藥童學了些藥理。
沈執荑望著地上與泥土混為一體的臟汙,她自嘲地笑了。
沈執荑你怎麼就活成這個樣子了。
你不是都那般努力了嗎?你拚儘所有,為何到頭來還是如此潦草卑微,誰都可以欺你辱你。
可是憑什麼呢?為何被欺負的永遠都是她沈執荑,就因為她出身卑賤,李存、葉之玄、王潤……誰都看不起她,誰都可以肆意欺辱她。
那些人都是高高在上的貴人,隻有她是那株草,被他們碾在腳下。
憑什麼?
沈執荑的淚滑落在地,太陽似乎下了山,今夜沒有月亮,屋內一片漆黑。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她看到一雙金絲繡的靴子,再往上是手和頭都纏著繃帶的王潤。
“你把藥都吐出來了啊。”王潤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再看沈執荑清明的樣子,便知她並沒有吃那加了迷藥的晚膳。
王潤從未遇到過像沈執荑這樣的女人,她不過是個卑賤至極的賤民,卻幾次三番拒絕自己不說,居然還敢與李存和離。
像她這種人能攀附縣公府都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居然還不知珍惜。
他已經派人查到了沈執荑那個相好的底細,京城宗室又如何?京城多的是皇子王孫、天潢貴胄,也多的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大族。
他還真不怕這個陳習彧,也就江南這些沒見識的南蠻子會被個所謂的宗室子唬住。
尤其是,王潤得知是沈執荑害得自己被打了兩次時,簡直恨不得把她扒皮抽骨,可又覺得這樣實在是便宜她了。
“你不是一副貞潔烈婦作態嗎?”王潤陰惻笑著,“既然如此,你說我把你丟到街上任那些乞丐流氓羞辱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