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熙熙攘攘,尤其這相鄰幾家鋪子生意格外興隆。包子鋪前的大蒸籠高高疊了幾層,沸汽騰騰,一片荷葉包上幾個新鮮肉包,能叫街邊的狗跟著走一路。茶肆內桌桌坐滿了人,圍著名角兒看戲叫好,也有的打了茶就走。還有這油讚子鋪,長隊一直排過了幾家店鋪,折了個彎回來。
莊鶴雲一麵排著隊,一麵四處張望著。人頭攢動,在這擁擠的街巷任誰都隻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閒客。
稍頃,橋對麵沿河房屋上蹋簷而來一位素衣男子,兩把細細長劍交叉在背後,帽簷遮得很低,看不清麵容。隻見他倏而一躍,房瓦上已不見蹤影,轉眼來到了河麵上,三步並作兩步,單腳交替輕點水麵,功力用在身體上乘,長衫隨動飄起,竟未被水沾濕分毫。浮萍長長開了一道,水波暈開,轉眼又閉合上。
片刻之間那名男子已過了河,又飛身上了這邊屋頂,直奔人海而來。一路經過茶肆、包子鋪,來到油讚子鋪房頂上,留下蕭然背影。雄劍劍鞘磨得有些花了,但仍閃耀。
沒人注意到莊鶴雲離開了隊伍。
穿過人群,他雙腿飛動,二人一上一下,並行不悖。兩人來到一處深巷,那人左右橫跳,將莊鶴雲繞進這胡同裡。再一抬頭,屋簷上已不見那名男子。
鶴雲停住,微微倚在牆邊,從懷裡掏出一封密信。
腳步聲靠近,佩劍輕輕撞動著,珂珂作響。
那素衣男子已摘下帽簷,掛在背後,微微一笑向莊鶴雲走來。他看上去約莫三十歲上,留著兩撇小胡須,雙眼囧囧有神,行走十分鎮定,傲視一切的樣子。
鶴雲低低一躬身,向這男子行禮,雙手舉至頭頂,呈上密信。
那人接過密信,並未拆開,隻是塞進了袖口中。隨後側身前傾,靠近鶴雲。莊鶴雲順著他動作低頭往下看,隻見他伸出一指,緩緩地搖了搖,隨後收了回去,身體亦回複正位。
鶴雲抬眼,注視他的眼睛。二人對視片刻,這人便徑直向前走開了。
原來莊鶴雲此次前來鄞縣,便是奉命送密信給這素衣男子。如今完成了婺州大人交代的任務,也沒有下一步的行動指示,鶴雲可以好好逛一逛這熱鬨縣城了。他慢悠悠走出這深巷,沿著河邊觀賞散步。
鄞縣風景不同於婺州,似依水而生,傍河而興。河邊草木繁茂,綠葉清新。臨近傍晚,雲層中微透陽光,斜斜射在水麵上,一片安寧。水中散發出濕熱的氣味,暖暖的,似能果腹。
眼瞅著就要入夜了。莊鶴雲在此地並無親眷,隻能住店歇腳。這孤身一人,漫漫長夜,可就沒什麼意思。也不知這夜晚的城裡有什麼新奇市場,想必也十分有趣。
鶴雲尋思著,突然想起與薑風眠相彆時那幕:
“若是還有空餘,一定要來尋我呀!”
風眠微紅的臉,美目似水,綿綿軟語,浮現在莊鶴雲腦海中,惹得他脖子根處泛起紅潮。
想到這,莊鶴雲便飛身上了屋頂,房瓦作路,輕輕點點,飛身如翼,奔薑府而去。順路買了幾個大肉包,攜了兩罐楊梅酒,興高采烈。
初來鄞縣,並不知薑府所在。如何尋得?鶴雲腦中飛轉,腳力絲毫不減。
早就聽聞薑家乃鄞縣大戶,想來那幾處豪華屋宇之中便有一處是了。
薑大小姐必定沒有料到我這麼快就來找她,見到我一定喜出望外。沒準薑府此刻正用晚膳,我這帶了好酒,正好可以蹭一頓玉盤珍饈,嘿嘿。
莊鶴雲咧嘴一笑,露出鋥白兩排牙齒,調皮可愛。這一天行程下來,也並未覺得疲累,甚至還嫌天黑得快,想趕在夜幕完全降臨前抵達薑府。
在高處遠遠聽聞人聲嘈雜,似是走水,卻不見火光。莊鶴雲心中感到奇怪,便直衝這處熱鬨趕去。
離得愈近,聲音愈發清晰。隻聽一男子高聲叫道:“薑風眠,你年紀尚小,就憑你這等稚嫩功夫,怎配得上這家主之位!”話音未落,附和聲此起彼伏。
這男子中氣欠足,更像是市井無賴;為何針對風眠,咄咄逼人,莫非是蓄意為之?
莊鶴雲心下思索,已來到了薑府上空。他將正院打量了個遍,在屋脊處隱匿。
園中聚滿了人。紮堆一處衣著打扮相同,皆是素衣長衫,手執長劍,想必是薑派子弟了。其餘卻是各色人物,方才說話那男子與附和人等多半是有人授意前來攪場子的。
莊鶴雲一眼便看到了薑風眠。她傲立在人群中,高揚著頭,毫不怯場。仿佛有枝寒梅從她骨子裡長出,拚命向上爬,發出陣陣幽香,與她的鵝黃衣衫交相輝映。
天色已暗,有人點起了火把,園裡又星星點點明亮起來。此刻的薑大小姐與清晨在會稽山中相遇時全然不同,麵容全無嬌俏之感,相反,她表情凝重,眼神肅殺而堅定,雙唇緊閉,臉上似有淚痕。瘦削的身子挺得筆直,昂首橫眉,在晚風中長衫拂動,宛如破釜沉舟的女將神。而那男子衣不蔽體,絡腮胡須,肥頭大耳,執關公大刀卻毫無長雲氣概,讓人看了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