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腕間黑線變短了一截又一截,宋蘅越走越遠,也不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她眉心的烏光逐漸斂去,掌心漆黑墨蓮縮小。
這是她第一次被人敬畏地稱為靈姬。
一眾魔修小心而謹慎地接近著她,在她麵前站定,希冀地伸出手:“我想要強大的修為,借此報仇。”
卑賤渺小之人的願望無外乎此,彼時宋蘅尚未殺出赫赫威名,她不過初到魔域,無甚實力,可無數如星火般飄搖的心願升起,終能彙集成如江海般浩瀚的念力,宋蘅耐心傾聽,不厭其煩地“渡化”著。
她麵覆輕紗,眼眸明亮,溫和慈悲,不似魔修。
“修此神功,即可得償所願。”
宋蘅眼中含笑,將不世妙法賜下,上書三字,丹炎訣。
魔修們麵麵相覷,猶豫不決。
“若懷決心,便以此為助。”
她隨手扔下功法,輕飄飄地走了,沒有絲毫留戀,等她走後,魔修們一哄而上,爭搶起來,更有數人當場橫死,但她沒有回頭,將這亂象置之不理。
一個接一個的心願在她耳邊回響,她循著聲音而去,飄蕩於永夜的魔域,一襲黑裙與夜色共寂,無人窺見她的相貌。
直到數日後,一魔修尋蹤找到她,麵色激動,語無倫次:“我已突破兩個境界,功法委實神妙,不知可有飛升之法,再助我破境。”
說著說著,他忽而向她跪拜而下,一手攀上她墨色裙角,懇求道:“靈姬大人,請予我飛升。”
宋蘅笑笑,眼波流轉,她眼前這個魔修神情癲狂,膚色赤紅,全因功法之故,他的心氣實在太高,想突破的心情太過迫切,促使他接連突破,心火炙烤,他卻全然不顧。
這幅通紅皮囊下,唯有一顆燒的滾燙的心,耗儘了他的一切。
他已至窮途末路。
宋蘅低頭看他,狹長的眸中傾瀉出一縷冷然,她瑩白手指向他額頭點去,若仙人點化,接引渡仙,她的歎息低不可聞,悲天憫人。
“修行多艱,機緣難求。”
冰涼的指尖虛虛落於他額上,一蓮生,一花開。
“你這作惡多端之人竟也妄想飛升嗎。”
話音剛落,她攝出功法本源,一點旺盛心火破體而出,剝奪他所有生機,融入黑蓮中,在這彈指間,魔修已然乾枯隕落。
她的雙眼依然澄澈,從容溫和,黑蓮懸於她手心,徐徐流轉,神光湛湛,她腦後長長的烏發與輕紗無風自動,眉心一點光華若隱若現。
宋蘅眼瞼微垂,古井無波,當真像個濟世度人的謫仙,仙姿玉骨,不染淤泥,脫俗驚世,古樸蓮花輕綻,她的眼中有道道幽光劃過,隻一縷便可憑空攝人心魄,墮入蓮獄。
“這位道友可有所願?”
她再一次問道,麵對席玉君,她並沒有收起神功,時時防備著他,宋蘅沒有貿然接近,隻是遠遠問詢,魔域內的人,皆有所願,這裡的野心熊熊燃燒,都將一點點成為她的力量。
無上妙法硬生生被她修成了魔功,她也無悔,仙門不容,從此後,她的憐憫隻留給自己,絕不會再任人宰割,無論是仙是魔,擁有強大的修為,才是立身之本。
這是她從長生門學到的唯一教訓。
席玉君:“我並無他願。”
但宋蘅淡淡開口:“你有。”
她的眼睛燦若星辰,眸光清淺,一眼將他看破,哪怕他不露絲毫異樣,將種種繁雜心緒埋在心底,卻仍為她所察覺。
席玉君沉默,隻是定定地看著她,眸色深深,無端蒙著一層黯然,讓人也跟著沒有緣由的感到悵然。
“你的心裡藏著很多話。”她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自然不帶任何感情:“或許你曾認識我嗎?”
“我們是道侶。”
他仍然固執地堅持著這樣大膽的話,本以為又要遭她譏諷,卻沒想到宋蘅無動於衷,長長的睫羽輕眨:“你從不曾認識過我。”
她這樣堅持著,確信他們素不相識。
“何出此言?”
席玉君皺眉,難道是他平日裡太過清冷,對她疏忽了什麼嗎?
但宋蘅越發確定了,她並不覺得冒犯,相反,明明是個礙眼的仙修,但她莫名地願意和他說說話,好心地指點一下迷津。
“一蓮一生死,一人一仙路。凡塵未斷,人皆著相,你於道中修,我於蓮上座,各花入各眼,各眼見各花。
經曰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音聲之相和也,先後之相隨,恒也。[1]”
宋蘅眉眼淺淡,直戳了當道:“你看見的,隻是你想看見的,是我也並不是我,其實你從來就不認識我。”
就像這裡的每一個魔修一樣,或虔誠或懇切,或惱怒或狠辣,尤其是在功法加持下,她刻意隱藏了自己,誰能勘破這層黑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