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君怔忡半晌,他倏爾想起宋蘅從前說的話,昔日曾問宋蘅為何不願褪下麵紗,她說那是她第二張臉,到了今日,他全都明白了。
她不願讓他人走近她,她隻是想以魔功迷惑人心,輕而易舉地攝取一切利益,畢竟再美的相貌也抵不過貪欲,世間唯有貪欲最動人,才能就此被她蠱惑,落入她的陷阱。
宋蘅收起掌心蓮花,她雙手合攏,低眉斂目,很是莊重。
“那麼,就此彆過。”
她的身影陡然變成一片虛影,緩緩消散於原地,席玉君看著空空如也的麵前,心裡驀然一空,他竟真的被她迷惑了,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堪稱心甘情願地落入她掌心。
這一刻,席玉君長歎一聲,深感無力,一樁樁一件件,令人應接不暇,該說不愧是隕仙之地嗎,原是這般誅心。
在過往麵前,未來儘數化為泡影,動搖根基,徒留他一人神傷,若是尋常人,恐怕會陷入自我懷疑,落霞墟外與落霞墟內,到底何為真實,但他仍然堅定這一顆滿是情意的道心。
無論宋蘅是何模樣,他都不願放手,哪怕為她驅使,遭她利用,他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隻為了他心尖尖上的阿蘅一人。
忽然魔氣儘散,遠處依稀可見縹緲仙山,像是弗盈山,他又回到長生門,回到她入魔前,不是作為被鎮壓的魔修,而是作為最平凡的一個踏上仙路的修士。
隻是遠山遼闊,不可接近,仙路漫長,對於一個凡人來說太過艱難。
長生門。
“啪嗒——”
不知何時,落霞墟內竟下起雨來。初時不過一兩滴,但頃刻間雨勢變大,劈裡啪啦兜頭落下,將人淋落一身冰冷雨水,冷的發顫。
席玉君渾身濕透了,他知道時間又倒回許多,不知位於宋蘅過往的何處節點,如今大雨傾落,無處可躲,實在狼狽,他立即四處尋找著宋蘅身影。
“啪嗒——”
他的白袍已被徹底浸濕,不複無暇之色,鞋底沾滿淤泥,但仍未見宋蘅身影,他一顆心又提了起來,這樣大的雨,她可是遇上何事了?
“阿蘅——”
他再也忍不住,出聲喚道,心急如焚。
“阿蘅——”
“——”
刹那間,他一下失去了所有的言語。
隻因他麵前那團模糊人影,一襲樸素弟子服飾,浸滿雨水,混著臟汙泥土,容貌難辨,烏發打結,鋪了一地,連同她身上的血一起,隻是因著陰雨連綿,所以血色不顯,這場大雨傾落,洗去一切痕跡。
她的模樣比在巡風山之時還要淒慘,甚至是在這仙門之中,氣息垂危,一身血跡斑斑,靈力淺薄,弟子服飾狼狽不堪,身上傷勢深淺不一,為人所傷,曝屍荒野,自生自滅。
席玉君一把抱起宋蘅,緊緊將她擁入懷中,眼睫顫抖,薄唇緊抿,他寬大的身影將她攬住,擋住漫天冷雨。
一隻手驀地抓住他衣袍,攥地死緊。
宋蘅拚儘全身力氣說道:“仙君,我沒有……沒有做過那些事。”
席玉君咬緊牙關,再也顧不上她錯誤的稱謂,聲音發顫:“我知道。”
他用力抱起宋蘅,在這暗無天日的雨天尋找著出路。
宋蘅縮在他懷裡,虛弱地睜開眼睛,眼神模糊,執拗道:“我沒有做任何事,沒有殘害同門,我隻是想好好修煉,回到落霞墟。”
“我知道。”
這幾乎從牙縫裡迸出的三個字,充斥著怒氣,席玉君眉眼冷肅,抱著她在雨中奔走,他的身上是冷的,無法給她半點溫度。
宋蘅閉了閉眼,神情哀婉,兩行清淚落下,融入雨中,她口中不斷溢出鮮血,受了很重的傷,不知被誰襲擊,仍在這荒野。
“仙君,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她氣息奄奄,說話斷斷續續:“我的命太薄,擔不起這樁機緣,但,我從未怨你,仙君恩情,宋蘅……沒齒難忘。”
她的聲音低低的,若有若無,直至再也聽不見。
席玉君停下腳,眼眶通紅,他喉間哽塞,難以控製地感到悲慟,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她的隕落,錐心之痛,莫過於此。
在這最後時刻,她懷中亮起熾盛光芒,半塊蓮花玉佩升起,散發著無儘光亮,而後一道光芒飛速竄入她眉心,席玉君來不及阻止,他接過這半塊再無光芒的蓮花玉佩,心有所感。
“仙君?”
片刻後,宋蘅醒轉過來,在她睜眼那刻,雨勢停止,她眼中蓮花初開,一閃而沒。見她無恙,席玉君才放下心來,看來這還不是過往的終點,隻是他仍然抓著她不願鬆開,唯恐稍有疏忽便會失去她。
隻是,如果真到了過往儘頭,生死之刻呢?
席玉君看著她,忽而低下頭,以額相觸,像是眷念又像是告彆,他根本無法承受沒有宋蘅的下場,為了阿蘅,他願拚儘一切,屆時,他也無悔獻出這顆搏動的心,讓這落霞墟將他就此埋葬,連同她這些不好的過往。
她將徹底走出過去,而他將步步走入那些沒有出口的歲月,或許,這便是落霞墟的目的,讓人自相殘殺,不可共存,殘忍地將人玩弄於鼓掌,隕仙之所,斬儘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