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蓮就此紮根於她神魂中,不疾不徐,平和寧靜。
宋蘅回過神來,抬頭望見一張豐神俊朗的容貌,像極了那位無上仙君,尤其是一身冷冽氣勢,一般無二,但他的眼睛更為柔和,沒有絲毫棱角。
“你是誰?”
她推開席玉君,半坐起身,眼神迷惑,此時她的臉上尚無那張礙眼麵紗,臉色雖蒼白卻難掩姝色,一身溫婉,卻因天資極差,修為極低,略顯黯然,但她仍然挺直了脊背,並不輕鄙己身。
這樣端莊而傲氣的宋蘅,席玉君第一次見,她的眼神幾分純然,帶著強忍的慌張,警覺而稚嫩,宛若不諳世事的少女,可她的神色又如此分明地昭示著她的聰慧,有一種隔岸觀火般的疏離透徹。
席玉君將這半塊蓮花玉佩交還於她,沉默地被她推開,為她所抗拒,相知相識,卻漸行漸遠,陌路不識,刀刀誅心,動搖根基。
宋蘅訝然地接過蓮花玉佩,用力握了握它,正是這塊玉佩救了她,還授予了她神妙功法,現於神魂中,不與外人語,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那株蓮花的不凡,這許是她修仙路上最大的機緣。
她緊緊地攥著這半塊玉佩,不自覺貼近於心口,顯然此物極為重要,但席玉君觀之並無波動,隻是一塊凡間美玉。
“敢問此物為何?”
她這般看重,想必此物同她有著極深的羈絆,隻是,席玉君從未見過這塊玉佩,不管是在魔域中,還是從無量崖出來後。
宋蘅頓了頓,眼神懷念,又似哀悼。
“此物不過是我凡家俗物,由雙親所贈,後因定親而一分為二,落霞浩劫後我一無所有,國破家亡,生靈塗炭,它便是我最後的念想。”
席玉君怔住,目光移到這半塊蓮花玉佩上,凡物有溫,其意蘊藏,這塊凡間之物卻藏著一樁機緣,獨屬於宋蘅的造化。
這樣重要的物什,宋蘅後來再也沒拿出來過。
他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塊玉佩,將上麵的紋路記得清清楚楚,又在腦中回想數遍,卻仍一無所獲,這半塊蓮花玉佩,後來究竟是下落不明了,還是被毀去了呢。
其中機緣已被取走,這塊玉佩真正地是一件凡物了,在動輒山崩地裂的修真界中,實在過於脆弱,一塊凡玉,不會有人在意,更不會有人憐惜,它隻是對於宋蘅來說珍之又重。
許是他看得太久,宋蘅不動聲色地將這半塊蓮花玉佩儘數攏入掌中,不欲他繼續窺探,擔憂引人覬覦,畢竟她終究弱小卑微,無力保護。
席玉君默了默,問道:“另外半塊現在何處?”
宋蘅手上僅有半塊,那剩下的半塊呢,他想尋些蛛絲馬跡,這樣貴重的玉佩,他想為她找回,如果他還有機會的話。
“不見了。”
宋蘅輕聲道,眉間蹙起,心事重重。
“落在了何處?”
“落霞墟浩劫之中。”她緊了緊手,聲音發澀:“或許已經碎了。”
落霞墟浩劫。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聞這樁大事,但奇怪的是,他對此沒有任何印象,僅有隻言片語,證明此事非虛,就連現今修真界都未如何再議論此事,隻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落霞墟因何而起,又造成了怎樣的浩劫,微生玉為何將之封印等等疑問盤旋在他心裡,不得而知,流傳地沸沸揚揚的便是此地是仙人隕落之所,含有仙元,可使人突破飛升,另外便有一則小道謠言,落霞墟紊亂了仙凡之隔,致使生靈塗炭,血流成河,造成莫大因果冤孽,至今橫亙於修真界的一大難題。
待到雲收雨霽,宋蘅起身告辭,她仍然抓著那半塊玉佩,其上蓮花栩栩如生,化為神功,全她心願,她沒有想到,宋家竟然真的傳有不世重寶。
她深吸了口氣,眼眶泛紅,這樣的寶物最終引來了殺身之禍,萬般因果皆起於落霞墟,無論如何,她都要再次回到落霞墟,非為神功,而是為了宋家上下。
最起碼,應當容她將家人屍骨好生安葬,不可如她這般曝屍荒野,任由風吹雨打,全無體麵,最終飛灰湮滅。
凡人也不當隨意踐踏。
她寧願隻為宋家女,不入仙路,證道成仙,隻是這樣平凡而安穩地渡過一世,保全宋家,不致遭受那樣的滅頂之災,卻毫無還手之力,如同螻蟻。
席玉君看著她的身影慢慢變得虛幻,邁入縹緲風弗盈山下,雲蒸霞蔚,模糊了她的蹤跡,她帶血的弟子服飾仍是一身泥濘,血雨混成一團,鬱結於身。
這長生門中,有人欲致她於死地。所以,她才轉而修魔了嗎。席玉君心下思量,從記憶中抽絲剝繭,將之串聯一片,拚湊她完整的模樣。
落霞墟浩劫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卻沒能給她一條更好的路,相反,這條路滿是荊棘,他又想到了天玄宗,同舊日的長生門如此相似,仙門從未予她半分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