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的早晨氣溫很低,蘇蓮娜有些困頓地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吃著自己的早餐蜂蜜麵包,她披了件青色長衫,裡麵穿的依然是淡金色的長袍。
翼人族的長袍基本上沒什麼裝飾,布料用的是月蠶絲,摸起來手感很滑,隻可惜不怎麼禦寒。
夏天有夏天的長袍,冬天有冬天的長袍,但夏天的時候不能穿冬天的長袍,哪怕早晨很冷,因為這是規矩,違反了要被罰。
“時間快到了。”一旁的施楠雅提醒道。
蘇蓮娜應了一聲,咽下了最後一口麵包,然後把一旁的牛奶喝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隨後起身,向門外走去。
施楠雅把蘇蓮娜身上披著的長衫拿了下來,歎息道:“我知道外麵冷,但是去祈禱的時候不能披外衫,忍一忍,回來後我給你泡一杯熱可可。”
蘇蓮娜眨了眨眼眸,“嗯”了一聲,然後走出了房門。
房間裡的溫度還算可以,但外麵的溫度就讓人有些難熬了,蘇蓮娜打了個冷顫,哆嗦著向前走。
她很想用翅膀包裹住自己,翅膀內柔軟的軟毛很暖和,但這不合禮儀,要是被看見是會被責罰的。
她哈了口熱氣,沿著小路向著教堂的方向走去。
教堂建在了小鎮的儘頭,如果從村口的那條大路走可以直通教堂的門口,所以那條大路也被族人們稱為朝聖路,往常的祭祀都是長老們從這條大路一路走進教堂,吟誦聖典,那一天所有的居民都會聚集在主道邊,房屋上也會擠滿人群,地上地下,所以目光都要隨著長老而移動。
蘇蓮娜繞了點路,她從錯綜複雜的小路拐拐繞繞,才繞到教堂。
努科利部落的人口總共才五千左右,隻能算一個中型小鎮,卻把唯一的教堂建得很大,潔白的石英在晨光中白得刺眼。
教堂的周圍不允許建房,空地上開滿了飛桑蒲,潔白的花瓣柔軟纖滑,淡紫色的心蕊滾落晨露,淡淡的香氣隨風散開,有彩蝶翩翩起舞,忽飛忽落。
蘇蓮娜踩著五層被擦得能照出人臉的水晶階梯走進大門,教堂的穹頂很高,彩色的玻璃把光線折射得斑駁陸離,從空曠幽深處傾瀉。
教堂的深處立著一個雕像,繆加嗱迪,翼人族的神明,被尊稱為翼神。
翼神的形象是一個男性翼人,在畫像裡,祂有著褐色的頭發,紅色的翅膀宛如灼灼火焰,展開時足足有五米長,傳說中祂每一根羽毛都鋒利似劍。
而教堂裡的雕像是用白色硫水石雕鑄,修長挺拔的身軀裹著拖地的長袍,手中拿著鋒利的寶劍,五米長的羽翼大張,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地尖銳立體。
穹頂上專門鑲了塊透明玻璃,晨光剛好照射在翼神那英俊剛毅的臉上,讓雕像的全身都籠罩在燦爛陽光下,再加上雕刻者精巧絕倫的技藝,讓人隻覺得翼神就站在眼前,頂天立地。
在翼神的雕像前跪著一個身影,他上身微弓,純金色的羽翼大張著緊緊伏在地上,雙手交叉放置在胸前,頭半低著,一動不動,好似一尊石化的石像。
那是埃米爾。
蘇蓮娜走到埃米爾的身側,埃米爾還是一動不動,他雙目緊閉,棕色短發軟趴趴地伏在臉側,滿臉虔誠。
埃米爾是部落中最虔誠的翼神信徒,他總是會自發提前一個小時來到教堂,跪在地上三個小時默念聖經。
蘇蓮娜沒他那麼虔誠,卻也不得不每天早晨七點來到這裡進行禱告。
蘇蓮娜抬頭看了眼看了十年的翼神雕塑,沒有跪下,隻是雙手交疊平放在胸口上,閉上眼睛,半垂下頭,背脊挺得筆直,雙翼收斂於身側。
這是翼神信徒平日裡禱告的姿勢,埃米爾的那種跪伏狀禱告姿勢隻用於重要節日,而平時是不怎麼會用到的。
蘇蓮娜不想跪,她嫌地板又硬又冷,跪著很難受,膝蓋會硌得慌。
教堂很空,此時除了他們兩人外一個人都沒有,埃米爾呼吸清淺,安靜地仿佛他並不存在,而蘇蓮娜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她清淺呼吸,隱約能聽到自己的心臟。
無聊感攀上心頭,她不想要默背聖經,那些文字反反複複背了十年,她早已背得要吐,雖然規矩上說她要在祈禱時默背聖經、讚美翼神、祈求注視,但思想是她唯一擁有的自由,她不想放走這可以攥在手裡的自由。
至於瀆神?蘇蓮娜又不信神,即使她被逼著學了十年的聖經,神明對她而言也不過是一紙空談。
無儘的安靜中,蘇蓮娜不受控製地胡思亂想,從她昨天彈琴時因彈錯了一個音被老師用教棍打了她的手背到自己的那件雖然薄但是保暖的青衫,然後延伸到昨天的商隊,定格在那個特殊的少女身上。
商隊裡其實很少出現女性,勞工幾乎都是男性,而雇傭的冒險家也大部分是男性,東邊大陸比西邊大陸更加危險,很少有女性願意來東邊大陸。
能被這種與東邊大陸做生意的商隊雇傭就已經說明了那個少女不俗的實力,而且她看起來還那麼年輕,她是蘇蓮娜見過的最年輕的女性冒險家了。
“後來我才知道,你的年紀比你看起來的要大。”
杯中的檸檬水已經喝了一半,裡麵的冰塊縮小了一圈,檸檬泡成了粒粒淡黃色的透明果粒,散落在水中起起伏伏。
“你看起來就是人類的模樣,誰知道你竟然這麼特殊。”蘇蓮娜的眸中蔓上笑意,或者說,她從一開始眼中就帶著笑。
“所以不可以貌取人呐。”愛麗兒感慨,她也曾和蘇蓮娜一樣,被某人的外貌欺騙。
奧羅拉沒有接話,轉而說道:“我好像想起來了,我記得當時的商隊並沒有馬上離開。”
“是因為祭祀日要到臨了。”蘇蓮娜說道。
“是啊,有個什麼長老在接待我們時透露出了這個消息,他說一周後祭祀典禮就要開始了,邀請我們留下來多玩幾日。”奧羅拉回憶道,“當然主事人其實是一個大商戶的兒子,這是他第一次帶商隊去東方曆練,年紀比較輕,玩心大,就答應下來了。”
“你記事記得挺牢。”愛麗兒似笑非笑。
“我隻是臉盲,對過往的經曆記得還算清晰。”奧羅拉目移。
“嗯,我記得有一個翼人帶著那個主事人還有一些跟隨的商者以及我和幾個冒險家在第二天的清晨去了神殿,好像說是清晨八點是翼人族裡的什麼特殊的時間節點,這個時間祈禱是最好。”奧羅拉繼續回憶,“那個神殿建得還挺漂亮的,彩窗的圖案很好看,裡麵的神像名字是什麼繆加嗱迪。”
“嗯,是繆加嗱迪。”蘇蓮娜垂著眼眸再次將意識投入那個清晨。
思緒飄飛的蘇蓮娜敏銳地捕捉到了遠處的腳步聲,似乎是很多個人一同行走,她連忙正了正身形,擺出很標準的祈禱姿勢。
腳步聲由遠及近,還能聽見一個聲音在講解著翼人族的信仰神話,蘇蓮娜聽出那是教父阿斯加蒙的聲音。
有客人?一個想法在心裡冒了泡,蘇蓮娜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愉悅,如果她猜的不錯,那隊商隊被留了下來,甚至能被教父帶著來到神殿參觀,那就意味著這個商隊停留的時間不會太短,她就有機會再去看看那個特殊的冒險家了。
懷著這種雀躍的想法,蘇蓮娜靜靜地站在原地,好心情地去豎著耳朵傾聽阿斯加蒙的話語:
“……祂於鮮血的倒影中浮現,戰火組成祂的翅翼,烈陽的灼灼火光鑄成祂的長劍,當祂展翅高飛之際,巨龍都要膽寒於祂的劍下,沒有生靈可以阻攔祂征戰的步伐……”
“……在大陸還被黑暗籠罩之際,繆加嗱迪提起了裝著太陽碎片的提燈,行走在迷霧的森林,祂點燃了啼途木的枝葉,生起了千年不滅的火,於是陰影中的存在被驅散,生靈們獲得生機,萬物歡悅……”蘇蓮娜默默在心裡接上了這段話的後續,悄悄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她雖然把這聖經從小背到大,但一直都認為這不過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就像孩童幼年時母親坐在床頭念著的睡前故事,充滿了荒誕天真的想象,隻能唬住什麼也不懂的小孩,而成年人隻會不屑一顧。
可族人們就是如此地信服這本聖經,誰也沒有提過質疑。
“……祂驅散黑暗、悲憫死者、憐愛眾生,祂的眼睛是世間第一縷聖光,祂的聲音如天地間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