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虞……這個吳天虞是乾什麼的,看資料也沒在和翟氏存在競爭的公司工作過。”薑柏翻看著手中的一遝資料,毫無頭緒地撓撓腦袋。
祝餘剛打完電話從門外走進來,聞言道:“我剛聯係了一下翟昊他爸媽,人在醫院,等會兒去問問。”
“成。”薑柏披上外套,拿著車鑰匙準備先去啟動車。
白鷙坐在大廳裡,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個證物袋裡的芯片:如果能挖出這個吳天虞的背景,或許就能作為和X市地頭蛇組織“荊棘”交換信息的籌碼,搞清楚孟槐的計劃究竟是什麼。
忽然他聽到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轉頭一看,是幾個警員押著黃琮走出來了。
黃琮雖然參與了非法元交易,造成嚴重後果,但因為他本身不是能力者,並不在清元局的管理範疇之內,所以就按照普通刑事案件犯人處理,要轉移到公安局。
黃琮雙手雙腳都帶著鐐銬,走起來一瘸一拐的,看起來很狼狽。白鷙習慣性地觀察了他一會兒,黃琮個子不高,更沒什麼健壯的體格,五官也長得平平淡淡、小鼻子小眼的,整張臉的空間好像沒得到充分利用,顯得光禿禿的。這樣一個人沒了滿口臟話的“黑老大濾鏡”加持,整個人一點氣勢也沒剩,看起來既頹廢又落魄,哪像個S市產的少爺。
相由心生,人的反差可以很大,恐怕誰也說不清哪個是真實的自己。
白鷙看了一會兒,淡淡地收回了目光。他懶得思考這些,也已經忘記了方才自己在審訊室裡模仿的是哪個人的哪副麵孔,好像下了舞台的戲曲演員,妝麵一卸,便不再去追溯台上這張臉的喜怒哀樂。
他正欲起身離開,卻聽見旁邊傳來一聲顫顫巍巍的“警官”。白鷙被迫停下了動作,再次轉頭,看見黃琮麵朝著他。
黃琮雙手合十,朝著兩邊押送的人哀求道:“能讓我跟這位警官說句話嗎?”
旁邊的警員有些怪異地看了白鷙一眼,但還是鬆開了手:“說吧。”
白鷙莫名其妙地坐在原地,看著他一步一步蹭過來。
沒幾步遠的距離,黃琮卻左腳絆右腳,像個四肢僵硬的僵屍一樣愣是蹭了好久。好容易站穩了,他抹了把眼睛:“你……你說你不是警察,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是反正,”
白鷙看著這聲淚俱下的大男人快要吃不消了。
“反正你查這個案子,肯定還能見到翟昊吧!他要是醒了,你……你幫我給他說,兄弟對不住他!”黃琮說著彎下了腰,在臉上亂擦的手帶著手銬一陣清脆的響。
他五官本就長得不分明,現在這眉毛眼睛連著一皺,看著更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我們家其實沒那麼有錢,我爸就一……哈,就一臭拉車的,是翟昊這小子慫恿他爸要我爸承包翟氏H市的貨物批發,我爸才發家的。我真……真對不住他,他這回要是醒不過來,兄弟……在牢裡給他陪葬。”
他說完直起身子,沒看白鷙,轉身趿著腳鏈慢慢挪了回去,一聲不吭地被警員帶走了。
白鷙看著他的背影,神情很淡漠。他腦海中浮現出了無數張悲傷的麵孔,走馬燈似的,一幅接著一幅,有無聲無息落下淚來的,也有痛哭不止的。他餘光注意到了周圍人的目光,直覺他們好像很期待自己的反應,但他的五官好像鏽住了,和那些麵具全都不兼容。
可憐又可恨的人。
祝餘靠在辦公室門口,那雙漂亮的棕色眼睛將目光靜靜地放在白鷙身上。他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種強烈的“違和感”。上回一起吃飯的時候,麵對所有人的歡聲笑語,他顯得很不合群,但不是像張博石一樣的情商見底、說話不過腦,而是一種……
不針對任何具體的人的、浮於表麵的情緒表演。
他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好像都不是發自內心。上午的審訊,祝餘感覺他根本沒把對麵坐著的黃琮放在心上,白鷙所有橫眉冷目的情緒流露,可能真的就是像他後來說的“因為聽說他怕威脅,所以就威脅著試試”。好像對他來說,黃琮不是個有血有肉的具體的人,而隻是一類人,一類“怕威脅”的人,或者說一種“怕威脅”的人格,而他要做的,就是對症下藥,達到目的。
而隻有剛才那個,麵對悔過乞求的囚犯無動於衷的人,才是真正的白鷙。
薑柏把車從停車場開到市局門口,見祝餘遲遲沒出來,下車準備進去找。剛開車門,就看見正停在前麵下客的車上走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薑柏追上去:“王局!”
王叔均轉過頭來,看見是薑柏,招了招手:“誒,小薑啊,今天在局裡辦事呢?”
“上午剛審完人,這不,正準備出去辦案子。”薑柏跟著王叔均走上台階,“我還沒說呢,這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王叔均意味深長地瞅他一眼,他上了年紀,臉上的肉變得鬆弛,上眼瞼十分厚重地耷拉下去,再加上眉心兩道如同刀刻的紋路,笑起來也總有種苦大仇深的感覺:“怎麼,我不在的時候,薑副支待得太舒坦了?那看來我還得多來。”
說完兩人都笑起來。祝餘見薑柏進來就打算過去,然而他剛看清旁邊背著手一同進來的王叔均,就見他們王局看著白鷙和藹可親道:“喲,這不白鷙嗎?”
薑柏:“……”好熟悉的問候語。
白鷙:“……”見著我都這麼稀奇,我是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白鷙活動了一下麵部肌肉,扯出一個恰如其分的笑容:“王局。”
祝餘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過了個來回,隨後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王局。”
王叔均朝他點點頭。
薑柏內心的火苗在看見祝餘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的時候重新燃了起來,他本來想一巴掌呼上他上屬的腦袋,殘存的理智想起來大廳裡人多眼雜,得注意市局形象,就按捺著掐了一把祝餘的手臂,低聲罵道:“祝餘你是屬烏龜的嗎!我從這爬到停車場都比你快!”
“嘶,”祝餘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看了薑柏一眼,“你小子,光天化日之下暗算上級?”
薑柏回敬了他一眼,拉著他準備走,就聽見王叔均接著問:“白鷙今天怎麼過來了?”不管是這個語氣還是這個問題本身,都跟過年時那些不知名的遠房親戚開啟又臭又長的寒暄問候時如出一轍。
薑柏同情了白鷙一秒,順口回了一句:“他來協助辦案,這幾天都在這。”
“辦案子?”王叔均轉向白鷙,好奇道,“什麼案子啊?”
白鷙接話的語氣也十分自然,好像極富耐心陪老人聊天的晚輩:“就是翟氏那個小兒子前幾天誤用元鬨出了命案的事。”
“哦,這我聽說了,”王叔均點點頭,似乎沒有再追問案子的意思,隻和白鷙繼續寒暄道,“那你現在在局裡,工作怎麼辦?”
“辭了。”
“辭了?”王叔均有點驚訝,“那……那以後是……”
“就留在局裡協助辦案。”
“謔,這裡有什麼吸引到你了,你問問祝餘和薑柏,他們這些老油條天天呆在這,估計煩都來不及。”
薑柏打了個哈哈:“那話不能這麼說,是吧祝隊,咱為人民服務。”
白鷙口袋裡還放著那塊擬元芯片,他聽著老局長這句暗含問話的玩笑話,配合著作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輕飄飄地揭了過去:“沒什麼,我沒薑副支這麼高的覺悟,原來的工作乾膩了就換了。想著小時候在這裡長大,熟悉一些,就來了。”
王叔均笑道:“你倒是很念舊。”
祝餘在旁邊聽著這兩人有來有回,白鷙卻絕口沒提芯片的事,直覺不太對勁。他看了白鷙一眼,有心試探,隨口編排起來:“王局您還彆說,白鷙這小子可能還真就是純懷舊文藝男,他油鹽不進,咱們支隊這麼多警花也沒見他有看上的,也不知道是眼光太高呢,還是……心有所屬?”
白鷙:“……”這給他整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