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呆住了。他轉身的動作“中道崩殂”,耳畔如潮水一般湧來尖銳的耳鳴聲。他感覺眼前一陣暈眩,後腦勺傳來後知後覺的劇痛。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向前倒去,於是一把抓住欄杆,半跪在地上,艱難地轉過頭。
一注血色入侵了他的視線,他看見那個方才還病怏怏的男人拎著一根鐵棒站在他身後,蒼白的臉上咧著瘋狂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方仲衍的人就這點本事?”
“翟昊”把手上的重物往旁邊一扔,砸在地上“哐啷”一聲響:“裝孫子裝得累死老子了,怎麼樣傻大個,欺負少爺欺負得還儘興嗎?”
男人在一片血色中睜大了眼睛:“你……你不是翟昊……”
“誒,都是給人當馬仔的,我哪有那當少爺的福氣。”那人嗤笑一聲,揉揉手腕,冰冷的目光像蛇一樣爬過那個殺手的麵頰。他甚至帶著哀怨的語氣道:“你是不知道,老子為了裝這會兒蒜減了多久的肥,也不知道這些少爺家家的怎麼長的,每天吃的油水都長到狗肚子裡去了?一個個瘦得跟骷髏似的。”
“你……你是故意……”
那人笑著點點頭:“嗯嗯,沒錯,就是故意引方仲衍上鉤的,這不是,把你給我送來了嘛。”
病號服空空蕩蕩地罩在他骨瘦如柴的軀體上,好像一麵飄揚的白旗。他兩手揣進褲兜裡,左右打量了一下那顆被他一棒子打得血流如注的腦袋:“唔,還好還好,力道控製得還可以,沒一下給你送走了。不然樓下辛苦了半天的警官們可就沒人抓咯。”
話音剛落,天台的門就被一腳踹開,黑洞洞的槍口立刻對準了那麵黑暗中的“白旗”:“不許動,警察!”
那人吹了一聲口哨,把兩隻手舉起來,慢慢轉過身去:“誒,說曹操曹操到啊。警官們冷靜啊,自己人,自己人。”
他用下巴隔空點點那個半趴在天台護欄上的人,笑道:“你們要抓的人在這裡。”
祝餘看著他,冷聲道:“你是誰。”
“嘶,怎麼說呢……你可以理解為翟昊的扮演者?唔,今晚限定。”他說完好像還欣賞了一下這個稱號。
祝餘槍口沒動:“所以翟昊蘇醒的消息是假的。”
“Bingo!清元局的人還是挺聰明的嘛。”那人笑眯眯道,“不過你們早該想到的,世界上可沒有從元造成的腦損傷中恢複過來的先例,這不知死活的小少爺多半是涼啦。”
祝餘和薑柏是何等反應,聽完這一段已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吳天虞被滅口,有人認定背後必然另有其人,且看懂了這一行為的背後,是一個幕後真凶要“斷尾求生”的信號。為了不讓真凶逃脫,就故意放出翟昊這個核心當事人病情好轉的風聲,引真凶來滅口,同時也讓警方警戒,來一個“甕中捉鱉”。
這一環一環設計得十分周密,時機也把控得剛剛好,正在他們揪出殺死吳天虞的凶手之前,先指出一條明路。
如此篤定地認為吳天虞是“替罪羊”,能提前找人替代翟昊埋伏在醫院,同時還知道警方所有的辦案進度以預判警方的反應……
眼前這個“假翟昊”背後的指使者是誰,還沒細想就已經讓人不寒而栗。
“翟昊”不怕死地把舉起的雙手揣進懷裡,晚秋夜涼,一件單薄的病號服畢竟還是太難頂,他隔著袖子上下搓了搓手臂,隔空喊話道:“警官,我先說好啊,我既沒殺人也沒放火,唯一掄的一棒子屬於正當防衛,他還在我脖子上劃了一刀呢,監控都拍到了。”
他眨眨眼:“這樣的話,雖然不指望你們感謝我協助破案,但你們總沒理由拘留我吧?我可跟案件沒關……”
他話還沒說完,祝餘卻突然放下槍,猛地向前跑去。方才這人說話的當口,他的眼睛一直留意著後麵趴在護欄上的人,那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隻腿正要翻出護欄外!
他要跳樓!
特警呈一個半弧形堵住了天台的出入口,弧形兩側離天台邊緣的殺手更近的地方衝出來一個人影,比祝餘還快,在那人翻下去的一瞬間拽住了他。
那個殺手人高馬大,這一下的重力加速度直接把拉他的人半邊身子都帶了出去。祝餘立刻伸手去幫,手碰到那人的腿的一瞬間,他的第六感頓時爆炸。
這個衝出來的人竟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的白鷙!
見狀幾名特警立即跟了上去,祝餘吃著勁,額上青筋暴起,還沒忘記朝後麵喊了一句:“老薑,把那個冒牌貨扣下!”
薑柏不用他說,乾脆利落地把那個方才還滿嘴跑火車的老戲骨手肘一彆,膝蓋一踹,就把他的手腕扭到背後銬牢了。
那人吃了為“角色需要”而節食節得營養不良的虧,根本乾不過薑柏。他沒料到一瞬間形勢急轉直下,自己這個“功臣”比後麵那個罪犯銬得還快。他瞠目欲裂地扭頭:“你怎麼敢……”
薑柏的目光早就被後麵的混亂吸引過去了,他正要趕去幫忙,聞言撥冗掃了一眼在地上撲騰的人,眼神禁不住流露出些許憐憫:“我說小老弟,你不會真以為,派你來的那個人想過讓你全身而退吧?”
那人掙紮的動作一僵,用粉底塗得慘白的臉這回是真的裡外都白了。
“用勁,我拉你上來!”白鷙感覺自己的肩膀快脫臼了,他胯骨以上都懸在外麵,如果不是祝餘方才拽住他一條腿,他已經被帶下去了。
高空的風把他的聲音撕碎了,灌進被他拉著的男人的耳朵裡,好像形成不了任何意義。
白鷙咬著牙:“你他媽張嘴說話!誰讓你這麼乾,他給了你什麼好處,還是說威脅?”
那人緩緩抬起頭,下巴蹭到了外牆上的牆灰,乾澀的眼睛無神地看著那個拉住他的人:“放手吧,沒用的。”
“有用,用處大了!”白鷙死死盯著他,脖頸上突起的青筋如同植物蜿蜒的莖乾,“你知道那種芯片,對不對?!”
“芯片”二字準確無誤地落進了那人的耳朵裡,他神色一怔,被風吹得乾裂的嘴唇顫抖著:“芯片……對,芯片……我還要救我老婆孩子,我……”
白鷙的手臂已經沒了直覺,他額前的頭發被狂風掀起來,露出一副黑得驚心動魄的眉目,他眼裡好像燃著一顆火星:“誰給你的芯片,告訴我!”
那人的目光透著無助,他張了張嘴:“是……”
下一秒,白鷙的眼睛猛然睜大。男人隻來得及形成一個口型,神色就突然一僵,隨後露出了一個痛苦至極的表情。他的五官扭曲著,眼白中血絲爆起,猩紅的血色頃刻間染紅了他整雙眼睛;然後是鼻子、耳朵,紛紛流出鮮血。他猛地噴出一口血來,後腦勺的傷口直接迸裂,隨後他的脖子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折下去,白鷙手上頓時一沉。
祝餘:“放手,你會被他帶下去的!”
白鷙的胯骨被欄杆卡得生疼,他的腰在不受控製地往下滑,可是他依然怔怔地盯著那人已經沒了生氣的頭頂,拉著那人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血色儘失。
“白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