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石是被手臂麻醒的。他艱難地把頭從雙臂圍成的一壟黑甜土地中拔起來,額頭上袖褶硌出的印子橫七豎八,像被人踩的鞋印。
他幽靈一般地飄出辦公室,此時大多數同事的午休還沒結束,清元局的走廊裡靜悄悄的。
張博石迷迷糊糊地往男廁所拐,到洗手台的時候卻在鏡子中跟一個人對上了視線。
小警員看到那張臉就條件反射地站直了:“方副局好。”
方仲衍不緊不慢地甩乾手上的水珠,在旁邊抽了一張紙:“這是小張吧?怎麼中午不多休息會兒?”
這句話從領導嘴裡問出來,落到張博石耳朵裡,意思立刻就變成了:怎麼中午還有時間睡覺呢?
張博石後背的筋瞬間抻得更直了,他局促地推了推臉上被壓得左右不太對稱的眼鏡,在腦海中迅速搜尋了一番能跟領導報告的工作:“我……我也不是很困,就先起來了。對了方副局,杜衡把資料給您了嗎?”
方仲衍擦手的動作一頓,片刻後不顯情緒地問:“資料?唉,我這年紀大了,事情一多啊,就記不過來了。”
張博石忙道:“啊,是昨天的事了,杜衡跟我說您要檔案室的一個資料,讓我幫忙找找,我今天早上已經拿給他了。”
方仲衍把紙巾扔進垃圾桶裡,沒有馬上說話。
張博石見狀,小心翼翼道:“他沒……?”
“啊,我想起來了。”方仲衍卻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還朝他笑了一下,“你看我這記性,是有這麼回事,小杜今天早上已經拿給我了。”
“那……那就好。”張博石鬆了口氣,著實被領導的陰晴不定嚇得不輕。他臉衝著方仲衍沒敢動,像隻螃蟹一樣往廁所裡麵挪:“那我這先……”
“哦,去吧。”
張博石迅速物理意義上的“尿遁”了。
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後,方仲衍打開手機,翻出聊天記錄裡的一張截圖。
“杜……衡。”
他的眼睛迅速鎖定了那張圖片上兩個警號後麵的名字,嘴角微微一揚。
祝餘晚上接到薑柏電話時,人正癱在家裡沙發上。
“喂?你出去吃飯吃到哪裡去了,支隊長帶頭公然翹班是吧?”
祝餘沒骨頭似的仰倒在靠背上,一顆沉重的頭顱全靠沙發撐著。他麵無表情地望著天花板:“我工傷。”
“哈?您老是怎麼的,吃了霸王餐被店家追殺了?”
祝餘蛋疼地把呈八字型支棱出去的兩條長腿屈回沙發前,感覺韌帶還在隱隱作痛:“不,是被劈腿了。”
薑柏:“?”
祝餘:“不說這個。你找我除了監工還有彆的事嗎?”
薑柏:“有是有,但要不你先展開講講?”
祝餘:“……說事!”
他當然不能告訴薑柏,他一整個下午都在琢磨怎麼調查他們局長,科研部主任和支隊警員。他對白鷙的信任感還沒到說什麼信什麼的程度,尤其是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阻止孟槐是為了避免成為其實驗對象,卻自始至終都沒告訴他當年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被孟槐抓去研究,後來在這麼多年的研究中又發生了什麼。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要自己一個個查清楚,王叔均,孟槐,杜衡……
薑柏有些頭疼地抓抓腦袋,看了身後聚集的人一眼,把手攏在話筒邊,壓低了聲音:“那、那個,要不你還是來局裡一趟,剛才那個墜樓殺手的信息調查結果出來了。”
“大哥,雖然我是翹了一下午班,罪無可恕,但好歹今天是周五吧,這大晚上的你是不是也太沒人性……”
薑柏暗示無果,隻好用氣音道:“王局在呢!我給你圓了個去上廁所了,你再不過來竄稀都救不了你了!”
祝餘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蹦起來,已經全然忘記了本就並不嚴重的“工傷”:“再拖十分鐘,回頭給你帶早餐。”
路上,隔壁反方向的車道內返程的車堵得水泄不通,祝餘一腳油門踩到底,飛速飆往市局。他現在根本沒心思在意什麼領導印象,隻是純粹地想薅著他們領導的腦袋往下倒倒,看看裡麵究竟有什麼牛鬼蛇神。
此時,另一條通往市局的路上,也有一輛車在飛馳。白鷙掛上公用的藍牙耳機,裡麵傳來一道剛接通的人聲:“喂?”
“杜衡跟你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