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沉吟了片刻:“這樣,你先把那孩子帶到我家去,定位發你,我馬上到。”
“……知道了。”
祝餘剛放下電話,就聽王叔均道:“杜衡?你們隊裡那個小警員?”
“嗯,是不是真出什麼事了還不好說,我先回去看看。”祝餘朝他招了招手,大步離開,“您早些回。”
王叔均朝他的背影喊了聲:“記住我說過的話!”
“記著了。”
那人一頭長發在風中翻飛,模模糊糊傳來一句。
“你家就你和你哥哥嗎?”
白鷙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開著車,從後視鏡看了後座的小男孩一眼。
那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跟他在鏡子裡對視了一秒,飛快地移開了:“媽媽生我的時候死了,爸爸三年前也死了。”
白鷙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兒,這孩子的長相酷似杜衡,都是方短臉,濃眉、圓眼,但中庭偏長,鼻子在臉上的存在感很強。車開到一個紅綠燈口,他手指撥了一下轉向燈,很沒眼色地問:“令尊怎麼走的?”
高難度詞彙如“令尊”,把小孩的CPU燒乾了。杜衡的弟弟杜秋茫然地看了司機的後腦勺一眼:“誰?”
“……就是你爸爸。”
“哦。”杜秋垂下眼睛,“攝元過量死的。”
“你爸爸是能力者?”
“不知道,可能是吧。”杜秋兩隻手絞著書包帶,“哥哥說人死了之後就測不出來了。”
按常理,聊條內容涉及到談話人的傷心事,另一方應當做出抱歉而悲傷的表情。白鷙下意識放鬆了眼部肌肉,壓低了眉弓。但他一抬眼,那孩子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臉反射在鏡子裡,讓他忽然覺得沒什麼表演的必要。
杜秋的腿輕輕晃著,腳跟討嫌地一下下踢著皮質座椅。
他暴露在後視鏡視野中的小半張臉看起來有些無聊,仿佛剛剛隻是把什麼腐敗已久的陳芝麻爛穀子回鍋抄了一下,除了難免要忍受難聞的味道之外,也不需要真的夾起來嘎嘣嘎嘣嚼兩下咽了。孩子太小,在這世間隨記憶積累的情感還太薄,“失去”的罡風揚不起什麼悲傷的沙塵。
白鷙於是重新恢複了自然的神情,接著問道:“你方才說,杜衡下午還打電話跟你確認,要來車站接你?”
“嗯。我在H市上學,平時都是住宿,每兩周才能回來一次,哥哥每回都會去車站接我的。”
“你今天怎麼回來的?”
“找車站的警察叔叔。”杜秋把指甲摳得哢哢響,“他們開車把我送回來的。”
說話聲一停,杜秋製造出來的種種聲響在封閉的車內就變得異常明顯,每一下都有擾亂人正常呼吸的勢頭。白鷙卻一點也沒煩,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方向盤:“你很著急?”
後麵的異響瞬間偃旗息鼓,白鷙仿佛感受到了側後方投來的視線,杜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嗯?”
“遇到難過的事情,也要掩飾自己的情緒,這是誰教給你的?”前麵好像傳來了一聲輕輕的歎息,“好殘忍啊。”
杜秋一下把手裡的書包帶子捏變了形:“你、你說什麼?”
那個年輕的警官偏頭看著他,前方信號燈散發出的紅光打在他臉上,給那副冷峻的眉眼覆上了幾分溫度。
他說:“如果是我,重要的人不見了的話,會很傷心的。”
祝餘到家的時候,在門口撿著了一大一小。
白鷙支起一條腿,大剌剌地坐在他家門檻上,半分忌諱沒有;杜秋歪著身子枕在他放平的另一隻腿上,已經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
祝隊感覺此刻自己的腦門上一定出現了幾道黑線。
好容易把倆門神倒騰進屋裡,把小的那隻安頓到房間睡了,祝餘捏著鼻梁骨像張餅一樣攤到沙發上,和幾個小時前他出發去加班之前如出一轍。
他撩起沉重的眼皮看了杵在麵前的大門神……不,凶神一眼,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和第六感同頻跳動:“坐吧。”
白鷙慢吞吞地找了個角落,把自己兩對長手長腳團了進去。他顯然也沒料到,相隔短短小半天就又和這位不好對付的支隊長見麵了,而且還“深入敵營”,直接跑人家家裡來了。
“你小時候來過我家,記得嗎?”
客廳裡的空調吹著暖氣,風從扇葉中鑽出來的響動若隱若現。
“記得。”白鷙坐在一把木頭和布料製的折疊椅上,聞言終於自進門以來第一次把目光移到了祝餘臉上,“但好像不是這裡。”
“唔,我搬過一次家,原來那房子太破了。”祝餘說到這好像想起了什麼,微微直起了快和柔軟的沙發融為一體的腰,“我記得那回還給你做了頓飯吃,結果把鹽放成糖了,你居然還一口不落地吃完了……當時真懷疑這小破孩子是不是味覺沒發育完全。”
白鷙:“……”被說中了。
不過不是沒發育完全,是壓根沒有。
那個時候,不隻是味覺,他的嗅覺、觸覺都差得要死。他記得有一回手指被開水燙了都感覺不到,等突然驚覺時,已經被燙掉了一塊皮。
白鷙抿了抿唇,被嘴上起的乾皮磨了一下。
祝餘看著他,突然說:“你餓嗎?家裡有麵條。”
“……勞駕。”
白鷙說完就後悔了。他在外麵吸了一晚的冷風,餓過了頭,胃裡感覺像塞了塊冷硬的大石頭,一點也不想吃東西。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突然有些期待這碗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