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馮戲之知趣地幫兩人把書房門帶上了。王叔均家的書房朝北,暖氣剛開還沒帶起來,椅子坐起來都涼颼颼的。
祝餘坐在辦公桌朝外的一邊,未加陽光渲染的晨曦略顯蒼白,沒將他的側頰烘出幾分溫度。
王叔均:“現在調查情況如……”
“杜衡和綁匪的行蹤已經追蹤到G市,看他們的中轉方向,應該是去X市沒錯。”祝餘幾乎跟他同時開口,“但至於具體去向,您也知道,X市的監控不好調。”
祝餘直起身子,雙肘撐在桌麵上,深褐色的瞳孔像兩片暗玻璃,裡麵倒映著王叔均沒什麼表情的臉:“我想,知道杜衡究竟被帶去哪了的人,恐怕隻有您了吧,王局。”
他回想起杜衡失蹤那天晚上,王叔均聽見白鷙在電話裡問杜衡的下落,還問了句“杜衡?你們隊裡那個小警員?”,現在看來全是裝的。
王叔均好像早就料到他要問什麼,麵上沒流露出一點被拆穿的狼狽神情,隻輕輕歎了口氣:“綁架他的人,是X市的‘荊棘’組織,一個……在當地猖獗多年的□□。”
祝餘一皺眉。以他小時候豐富多彩的混混履曆,還不至於沒聽過“荊棘”的名頭。但是,杜衡一個正經警員,怎麼會和一個遠在千裡的黑手黨扯上關係?
王叔均低頭抿了一口熱茶,將那兩道法令紋抿得愈發深刻了:“杜衡的弟弟現在住在你家?你們已經調查過杜衡的身世了吧。”
“嗯。母親早亡,父親在三年前也死了,因為攝元過量。”
瓷蓋在茶杯上磕出一聲響。
王叔均看著他:“那不是事故。”
祝餘一愣,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你是說攝元過量是因為——”
“芯片。”王叔均老樹皮一般的手指在太陽穴處點了點,“章駁怎麼死的,你應該清楚。”
祝餘隻覺得一宿沒關機的腦子針紮一樣的疼。三年前,這種缺德的含元芯片竟然就已經出現了麼?
淩晨時分手機上彈出的那則消息再次浮現在他腦海:來自法醫科的芯片比對報告。從章駁腦子裡取出的那枚致死芯片,含元量比通過腦接種接入翟昊大腦的“擬元”芯片高出了整整三個單位,在能力者控元力廣泛較稀薄的當下,對於90%以上的能力者來說都是不折不扣的“致死量”!
暖氣管散發出的熱感像灰塵一樣輕飄飄地覆在他身上,卻絲毫滲不入皮膚,祝餘感覺渾身血液一陣發冷。因為芯片內本身含元量高,所以隻要出了人命,死因都可以偽裝成是死者“自發的攝元過量”。這回如果不是章駁暴死在白鷙麵前,誰能想到屍檢的含元檢測陽性背後是腦子裡的一個芯片?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了震,昨晚那個死都打不通的電話猛地擊中了他:三年前……含元芯片……白鷙先前說在X市打工時看到過類似於“擬元”的芯片,會不會也是這玩意?
“你去X市乾什麼?”
“查陸曉瓊……或者說吳天虞背後的人。”
出發前一天晚上,白鷙是這麼說的。
雖然他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白鷙對“知曉芯片致死的內情”矢口否認,但結合X市出現過含元芯片、疑似“芯片製造者”的吳天虞背後之人又和X市有關,他在這個節骨眼上跑到那去絕非巧合。
還有……還有朱鴻宇的兒子。那個同樣死於攝元過量的孩子,會不會也是因為……?
王叔均看見對麵的年輕人垂著眼,下頜緊繃,整個人像一尊屹立著的沉默。
“杜衡他父親叫杜樗,是我的老戰友,”王叔均收回了視線,語氣放得很平緩,仿佛陷入了某段久遠的回憶,“有過命交情的那種。當時清元局尚未成立,我們那一輩負責‘清元’的警員還隻隸屬於公安下麵的一個小部門……那會兒既沒有像今天局裡那麼興旺的人丁,也沒有像現在的‘元磁炮’那麼先進的武器裝備,出任務全靠那十幾二十個人輪班,每人手裡就一把槍。要是運氣不好遇上了個控元力強的,也隻能瞪眼看著被更改的現實空間,等著總部的‘十七號救援’。”
祝餘不常聽長輩談起當年事,隻對人類那段清元的曆史略有耳聞。小時候帶他的隊長高細辛鮮少在小輩麵前絮絮叨叨固然是一,清元局的“前塵往事”並不光鮮亮麗卻是主要原因。查禁“元”這等詭譎的物質,本就是一場技術的博弈,在三十多年前科技遠沒有今日之發達的年代裡,破除其對於人類生活的影響是實打實的“全靠人力來湊”。
一個人的思維究竟能投射到現實至何種程度,取決於二:其自身的控元力強弱,和其攝取元濃度的高低。控元力極強的“天才型選手”隻佐以一點點元,便可對現實施加足夠程度的影響,具體體現為所改變的現實再也不會恢複原狀——當然,若是要實現足夠大範圍的改變,攝元量也不能打折扣。但近年來,能力者的控元力普遍存在弱化趨勢,清元局逮捕的大部分重罪案例都和翟家小少爺的情況類似,自身控元力不足,但“量大出奇跡”,依靠足夠高濃度的元,也能用自己的想象力“重創”現實——不過是以自身不可逆的腦損傷為代價。
無論是以上哪一種情況,被能力者改變的那一部分現實被業內人稱之為“投影體”。控元力弱、攝元量少的情況下,“投影體”一閃即逝,就像電影畫麵飛速掠過的一幀一樣,並不會對現實產生嚴重影響;可若是“重創”的情形,麵臨的就是一個永久存續的“投影體”。若要將其擊碎、還原現實,隻能依靠近十年間一項最偉大的發明:元磁炮。
但在這種武器尚未出世的三十年前,破除替代現實的“投影體”,就隻能依靠“人”了——他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真正的“天才”。
一般正常的能力者,控元力在50%~70%之間波動,上了70%的就是需要社會重點“關照”的“潛在危險分子”了。今日的能力者的控元力大多隻能達到20%~30%的水平,在當時卻切實存在著一個達到95%以上的傳說。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關於他的信息隻有坊間傳聞的一個代號:十七。
就像高考時全省前二十要屏蔽一樣,這位的控元力究竟具體是多少,官方數據至今也沒有公布,大莫是怕說出來嚇死人或者現存測元儀器權威性遭受懷疑。
至於這個“官方”,正是當時的“清元部”。
本著“化最強的敵人為最強的友軍”的格局,當時的部門負責人大手一揮,掘地三尺尋找這位“人傑”,並於隨後毫不客氣地將其收編入了麾下。而之所以需要這樣一位控元力強到變態的能力者,就是為了扭轉“不可逆之幕”——一旦強控元力的能力者造成了永久存續的“投影體”,隻能由另一個控元力更強的人去揭開這塊思維投影的幕布,將被遮掩的現實重新展露出來。
還原現實靠的不是控元力之間的抵消——這種力量並不存在“強的能消除弱的”之說——而是控元力更強者對現實的認知。說白了,就是擁有更強控元力的人在腦海中重構原本的現實狀況,再造一塊“幕”,將這段忠實於現實的思維投射上去,覆蓋能力較弱者的投影體。
經過二次覆蓋後的“模仿現實”究竟還是不是現實,一段現實究竟能被不同人的投影體覆蓋多少次,“最強能力者”又是否隻能屈從於“完全物化”的命運……這都是當時學界爭論不休的問題,但凡放到信息技術指數型發展的今天,“道德倫理”的敏感紅線那是一擦一個準,都夠網民們撕出一場星球大戰了。
也恰因為這些遭人詬病的問題,這種清元的方式很快就退出了曆史舞台,替以威力無邊的元磁炮——它的運作方式就簡單粗暴多了,一發彈藥即可轟碎控元力在50%左右的能力者造出的投影體,且對真正的現實沒有傷害力,是一件堪稱完美的清元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