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鷙“英勇”地扣下前台殺手後的遭遇,不消說,自是不堪回首。
幫忙架人的兄弟來是來了,隻不過架的不是他這個假傷作成真傷的病號,是被他卸了一條胳膊的那個前台殺手。房間裡黑鼠的談判代表也被兩人一隻地扣走了,白鷙一手捂著胸側、腳下拖著步子跟在一群荊棘的人身後出了房間,怎料身形剛暴露在外,就被一樓一個端著槍的荊棘小弟一槍廢了波棱蓋。
白鷙頭上腿上連開兩個血口,自然沒能堅持多久。他昏迷前隻模模糊糊看見有人朝他圍過來,似乎還聽見了遠方傳來的微弱的警笛聲,大概是方才因為他裝病叫的救護車到了。
“他估計是看著你麵生,認出你不是組織裡的人,你當時又沒被控製著,手裡還拿著槍,該打則打咯。”葛山尾抱著臂站在床邊如是說,白鷙冷冷地盯著他,後悔沒讓房梁上那位給他開個瓢。
葛山尾幸災樂禍地笑了兩聲,伸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可能是動作幅度太大牽動了他肩膀處的槍傷,那張笑得陰森森的臉上齜牙咧嘴了一秒:“不過……”
葛山尾反坐在椅子上,臉懶洋洋地枕著交叉搭在椅背上的雙手,眼睛自下而上看著病床上的人,凶狠的下三白更加顯著:“你到底是乾什麼的?如果證明不了你從未參與黑手黨組織利益糾紛的普通人身份,老子現在就拔了你的輸氧管。”
白鷙無奈地合上眼睛:“你們西西裡島的同行還懂什麼叫知恩圖報呢。”
“老子管你東島西島,來了X市就要守這裡的規矩,”葛山尾油鹽不進,“萬一你要是哪個組織派來的臥底,我現在殺了你,回去能記一等功。”
白鷙覺得自己此時仿佛從一個病床上的病號幻化成了一塊病床上的肥肉。
他緩緩睜開眼睛,睫毛在窗外瀉進來的燈光下打出兩扇鴉羽似的陰影:“……我去S市前,確實在X市待過一陣,不過就是在為荊棘做事。”
葛山尾直起了脖子:“怎麼證明?”
“你應該認識李青要吧。”白鷙淡淡道,“宜蘇區南山街道118號,三年前開始運營的一個半自動製造廠,沒記錯的話那時候的總經理是他。你可以把我的資料發過去問問,他應該還記得我。一年前,因為家裡出了點急事,我才臨時回了S市。”
葛山尾挑起眉:“你這是……還當上什麼高層了?工廠幾百號人,他怎麼會記得你?”
白鷙謙虛地一頷首:“不敢當,隻是我朋友當時和黑鼠鬨出了點事,最後差點出人命,動靜不小,想來李經理或許多少還有點印象吧。”
“……”葛山尾震撼於此人臉皮之厚,但聽他說得詳細戒心略微消去了一些。他轉手把手機裡白鷙資料的掃描件發給了同為荊棘高層的李青要,同時問道:“可是,如果你是荊棘的人,為什麼被綁上車的時候不說?而且,你的身份資料上也沒有任何關於X市工作經曆的信息……”
白鷙臉上十分自然地露出“你是白癡嗎”的表情:“你們仨是臉上有字怎麼的,我怎麼知道你們也是荊棘的?哪個正常人來X市會到處標榜自己所屬的組織?萬一昨晚擄我上車的不是你們,是黑鼠,翻出我資料一看不得把我當場斃了?”
葛山尾被他懟的語塞了幾秒,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下意識想反駁“老子明明聲名在外”,但隨即又憋住了;除此之外,他一時間還真沒從這番話的邏輯中挑出什麼大毛病來。
忽然,他想起什麼似的又從兜裡掏出了另一部手機,白鷙一眼認出了是自己的。
葛山尾:“你的包我找人幫你保管了,手機……可以先給你。”
白鷙看著他一副倒起新茬的興奮嘴臉,心中湧出一股不妙的預感。他和葛山尾對視片刻,伸手去接。
他手指碰到手機的那一刻,對方冷不丁抽走了手機。
“不過,你好像漏接了幾通電話,要不要打回去問問?”葛山尾似笑非笑地盯著他,按亮了屏保在他眼前晃了晃。
白鷙掃了一眼那個未接來電的號碼:“你懷疑這個?”
葛山尾舉著手機看著他。
“是我女朋友,要聽?”
“真的假的?”
白鷙冷漠地看著他:“畢竟我還沒來得及發條消息報平安就被你們綁了。”
葛山尾沒說話,也沒漏掉白鷙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似乎在判斷這番說辭的真假。白鷙的目光和他僵持半晌,那雙黑眼睛終於放棄般地眨了一下:“算了,騙不過你。”
葛山尾的眼睛立刻危險地眯了起來。
那人狀似無奈地捏了捏鼻梁,隨後手腕搭上了眉骨,手肘攜來的大片陰影吞沒了他的神情,燈光中隻留下蒼白的嘴唇一開一合:
“是男朋友。”
啪嗒。
一片死寂中,葛山尾手上的手機掉到了病床的被褥上,砸出軟綿綿的一聲響。
在場的鐵血黑手黨二把手三觀應聲而碎。
那張嘴還在念咒似的滔滔不絕:“淩晨這個點打過去他估計接不到,你要實在想聽,明早我可以再……”
“不用!”葛山尾感覺尾椎竄起一股電流般的惡寒,騰地一下站起來了,雞皮疙瘩炸了一路。尾哥大概審人八輩子都沒這麼無助過:“拿好你的手機,打這種電話的時候離老子遠點!”
白鷙被打斷了施法,拿開遮在眼前的手臂,露出一雙清澈而無辜的眼睛:“嗯?不想聽了?”
尾哥眉頭皺得快能夾死蒼蠅了:“聽你妹……”
白鷙好整以暇地從被子上撈回手機收好,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道:“行吧。對了,昨晚刺殺的那幾個人,你認識?”
葛山尾不爽地咂了一下嘴:“什麼腦回路,我要認識還能讓那孫子上去送茶?”
白鷙絲毫不理會他的暴躁和沒禮貌,依舊語氣平穩地說:“哦,我聽那個前台喊了你的名字,還以為你們以前有交集。”
連續被這小子貼臉輸出兩次,葛山尾這回沒憋住:“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看見你尾哥的臉認不出來?彆說黑鼠了,彆的組織大把人認識我……”
白鷙沒耐心聽他吹水,打斷道:“你們的談判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幾個殺手是對麵派來的?”
“肯定是,”葛山尾想起這事就煩,擼了一把頭發,“前台那孫子一進門就逮著二哥掃,黑鼠的那幾個代表毛事都沒有……沒想到他們正式談判敢玩兒這麼陰,在‘中間地帶’的談判地點做手腳!”
一行有一行的規矩,黑手黨也不例外。有些時候組織間為了避免大規模的流血衝突,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會在重大利益問題上先提出“正式談判”,用嘴皮子達成儘可能多的共識,實在談不下來的部分再用武力解決。這樣的談判因而對參與組織的信用要求很高,比如談判地點必須選在不屬於任意一方勢力範圍的“中間地帶”,談判雙方入場不得攜帶任何形式的武器,談判達成的協議必須遵守……
一言以蔽之,就是要講武德。
這些見不得光的地下組織之間沒有第三方機構製定的法律約束可言,隻有各個組織的頭頭們約定俗成的規矩。好比銀行吸納存款得以生存靠的是其長久以來建立的信用度,一個組織能夠源源不斷地吸收人力物力、在江湖的三千弱水中紮穩腳跟靠的也是這份信用。一個守信用的組織能以最快的速度拓展人脈,兩個守信用的組織能以最低的成本達成交易,凡是有點水準的頭領都深諳這個道理。
白鷙:“你們怎麼跟黑鼠扯上的關係?以荊棘的體量,按理沒必要跟這種草根……”
“黑鼠發展起來也就是近一年的事。”葛山尾說,“聽說是他們在外市發展的高層不知通過什麼途徑攀上了生物芯片的大腿……等等,你是從S市來的?”
白鷙一時沒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嗯。”
“那就好解釋了。你應該聽說過吳天虞這個人吧?”
白鷙在被子裡交疊的十指微微扣緊,臉上裝作回憶狀遲疑不定地點了點頭:“耳熟。”
“哦?我還以為他的大名在S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葛山尾諷刺地笑了一聲,“那家夥是最早來X市混□□的一批人之一,應該算黑鼠的元老級人物了。不過黑鼠正式成立後,他很快就離開了——唔,那得是十……十四五年前了吧,他跑去S市蹭政府的優惠政策發展事業,給X市的老鼠窩掙資源,不過好像挺多年沒乾出什麼名堂來。前段時間不知道發哪門子的跡,搞到了生物芯片技術,黑鼠承接了自家老板的下遊產業鏈,那群老鼠……嘖,簡直跟翻了米缸似的。”
白鷙一隻手輕輕摩挲著另一隻手的指節:吳天虞蹭上的大佬,就是主導翟昊事件、製造“擬元”芯片的罪魁禍首。他以為自己接了根橄欖枝,不想是抓了條索命繩。
“不過好景不長,吳天虞前幾天死了,好像還是被女人殺的。”葛山尾的表情看起來有些輕蔑,“衣食父母死了,生物芯片上遊的核心技術斷了,之前為了跟我們爭奪市場份額而低價拍出去的預售現在一個兌現不了,手上的現金流壓根不夠那麼多客戶同一時間索要退款……那群陰溝裡的耗子當然要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