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霄似懂非懂點了點頭,一股敬佩之意油然而生:“這樣想,那你和居醫生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黎雲天沒有說話,深邃的眸子微闔,吸入一口涼薄的空氣,又輕咳了一聲。
是不容易,也是慶幸,他暗自想。
“那你是不是也把居醫生忘了?”
黎雲天沒怎麼聽清霆霄的話,隻是淡淡應了聲,像是仍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隻是他一想到那女人最煎熬的時候,自己都不在,不由又歎了一聲。
“哎,居醫生那得多難過啊。”
“她還不知道,你彆告訴她。”
“啊?居醫生居然沒發現你失憶?哥,你怎麼做到的?”
“失憶肯定是瞞不過的,但我騙她說自己已經想起來了,也是我運氣好,到現在還沒被她發現。”
霆霄頓了頓,不過很快也明白了黎雲天的用意。他的舌尖舔過了乾涸性感的薄唇,又痞氣地感歎了聲:“沒想到你們看著都斯斯文文的,還帶玩這麼刺激的,像諜戰片一樣。”
黎雲天再次沉默,他的目光逐漸放遠,最後失焦於遠方連綿不絕的山棱線上,久久沒有回神。他胡思亂想了一陣,甚至開始假設起如果失憶的人是居夜鶯,他又會做些什麼。隻是思緒顛來倒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最後竟卻慶幸起:還好居夜鶯沒有逃,還好她堅強地站在那裡,等著他這個傻子去追。
黎雲天不由抿嘴淺笑,許久,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回過神,撞上了霆霄那雙戲謔的眼眸。
霆霄像是津津有味品完了一出好戲,帶著流連忘返的狡黠,示意黎雲天垂眸看看遞過去的東西:“哥,你看看這個。”
黎雲天接過霆霄遞來的手機,點開了視頻播放按鈕。他不聲不響看了許久,又來回放映了幾次。
隨著時間悄無聲息在黎雲天的指尖流淌,他原本悠然的神態卻是逐漸凝滯——他說不上驚喜,也談不上悲傷。隻是,那深幽的眸色中隱隱透著蠱惑的微光,叫人情不自禁,飛蛾撲火,慢慢地,便想要隨著他一起沉淪進這深不見底的空洞裡。
“這是之前我們在戈藍公園時偷拍的,蛋蛋怕被你罵,所以一直沒有剪進成品集子裡… …你說你一直想不起來,當然現在,可能也沒有想起來的必要了,但是我覺得,哥,你應該是會想看的。”
他們曾經在戈藍高地上、耶穌聖光下,吻得這般羞澀而熾烈,而黎雲天現在才知。
“霆霄先生,我想收回剛才說的一句話。”
“嗯?”
“能給我說一說,我們在加薩的日子嗎。我和夜鶯的過去,我想知道。”
霆霄挑眉點著頭,再一次仰麵躺下。他姿態比先前更為放鬆,還扯了扯黎雲天的衣角示意他也躺下。他那慵懶愜意的神態像是要追溯一段極為漫長的故事,他挪了挪身子調整好了姿勢,許久,才娓娓道來。
“哥,我第一次見你和居醫生時,你們就抱在一起了,那是居醫生剛到加薩診所的第一天… …”
時光悠悠,當黎雲天聽完整個故事時,天已經亮了。
高原上的日出沒有平原上那般循序漸進,沒有魚肚白,也常常看不到孱弱的橘紅日光逐漸染紅天際,再慢慢變成烈日的過程。那陽光是瞬間鋪灑而下的,它為群山鍍上了清晰閃亮的棱線,天,就是這麼一下子敞亮了。
豁然開朗,這樣的日出,黎雲天從未見過。
黎雲天很難表述自己當下的心情,所以也沒多說什麼,僅僅和霆霄道了聲謝,便回了屋子。屋子裡乾淨整潔,卻不見居夜鶯的蹤影,於是,黎雲天又折去了居夜鶯的房間,卻發現她也不在那裡。
半掩的房門被黎雲天輕輕推開,不大的屋子裡彌漫著淡淡的薰衣草香,黎雲天恍惚了一陣。
她會去哪?
思緒遊走間,黎雲天的目光落在了一張小小的書桌上,那裡躺著一本熟悉的筆記本,黎雲天曾經翻閱過。
也不知為何,黎雲天突然萌生出想要再看一次的念頭,於是,他走到窗前,翻到了最後一頁,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而這一次,他的眼角泛出了淚。
今天,我永遠失去了那條左腿,那條帶著陳舊傷痛、不怎麼好使的左腿… …
我失去了一條左腿,多了一隻殘肢。我假裝不在意它,刻意不看它,每次換完藥後,趕緊蓋上棉被遮住它,最後對自己說:居夜鶯,不難過。
我好痛,我感覺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往下鑽,我甚至能感覺到它還在,好幾次我迷迷糊糊站了起來,最後卻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居夜鶯,你又被騙了。
我今天偷偷看過它,愈合後的它像一塊不斷萎縮的肉泥,我告訴自己:它不醜,居夜鶯不害怕。
我要努力站起來,像正常人一樣學會走路,學會奔跑,這樣,拚了命護住我的你,才不會難過。
… …
陽光灑在潔白的紙張上,將那些淩亂的字跡又勾勒了一遍。折射出的微光落進了黎雲天的心底,在那裡又化作了剜心的利刃。黎雲天凝神專注著,突然又像是發現了什麼,他趕忙撿起桌上的鉛筆,落座,在那頁日記上塗抹了起來。
筆尖摩擦紙張發出的沙沙聲帶著急迫感,叫黎雲天的呼吸也跟著急促了起來。直到墨跡蓋過了日記,被居夜鶯撕去的第一頁內容赫然出現在了眼前,而黎雲天的呼吸卻在那一刻,驟然凝滯。
黎雲天,我愛你。
之前沒有機會說,也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勇氣說。
又或者,
現在的我,還是不是當初那個你喜歡的我。
你可不可以醒來,
告訴我。
日光照耀下的瑪旁雍錯發散著熒藍色的光芒,粼粼波光中星星點點散著白鷺,它們時而輕吻湖麵,時而翱翔於空,時而又縈繞在湖畔女人周身,愉悅地歌唱著。
女人身披一襲純白藏袍,微微敞開的袍間露出一抹黑色長裙,它們如絲緞般順滑,纏著一根剛毅卻折射柔光的金屬支架,在風中輕柔搖曳著。
她與它,成了晨間最為奪目的光亮。
很快,曠野中出現了一抹高挑的黑色身影,他步伐沉穩而輕盈,徐徐前進著。而當那張俊美和煦的笑顏映著晨曦之光,漸漸清晰,當女人緩緩回眸,也望向了他,那笑意裡便有了似水般的柔情。
風呼地吹過,白鷺啼鳴,男人喚了一聲,瞬間,這世界便鍍上了琉璃般的色彩。
“夜鶯——”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