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湧被五花大綁,扔在李延庚的營帳裡,他曲曲地趴在地上,活像一條無力掙紮的兔子。
自從李延庚從譚金照處得知定遠軍內有奸細的消息,便日日食不下咽,夜難安寢。他不願相信,所以決定用關門捉賊之計也是糾結了很長時間。但如今周湧被捉了個正著,也由不得他不信。
知曉行軍計劃的人,除了自己,便隻有兩位副將和幾位探路先鋒。李延庚私下裡單獨找每個人聊過回京之事,但關於行軍方向,他每一次的答案都不同,就看首先被透露出去的消息是哪個。
結果很快就出現了,譚金照的暗線很快就發現北虞人在黃雲山設下埋伏。很顯然,黃雲山這件事李延庚隻對周湧說過。
而周湧,是譚金照親自從敵方據點提回來的。
李延庚對於周湧的背叛痛心疾首,實在難以相信,自己如此信任的兄弟,竟是北虞人的走狗!枉他這麼多年行軍打仗,都帶他在身邊,毫無保留。
所以之前折損在大漠的四萬將士的命,其實都是亡於自己人之手!想到這裡,李延庚滿腔怒火就要噴湧而出。他怨恨,周湧的偽裝,也怨懟,自己的無知。為何自己就沒有早一點發現他的身份?白白地讓東梁將士亡命他鄉。
多說無益,李延庚緊閉著雙眼,背對著所有人,深深吐一口氣,拳頭緊緊攥住說:“依軍法處置,處以極刑。”
簡簡單單九個字,就注定了周湧的結局,容不得他作任何辯駁。
譚金照站在一旁,低下頭問他:“為何叛國?”
周湧的脖子脹滿了血絲與青筋,他咬緊了牙關,跪在地上,落下淚來:“北虞賊子,以家人相脅。”大顆的淚落下來,他一頭磕在地上,砸出悶沉的聲音,顫抖著說:“屬下領罪!”
接著便是嚎啕大哭的聲音。
“事已至此,屬下有一軍情相告。”他極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留下最後的誠意,“北虞借和談之機,在東梁埋下眾多暗線,以謀東山再起之時,請將軍與大人留心。”
磕頭不止,周湧的頭上流出殷紅的鮮血。
吳守春也恨極了他,可如此場麵,他終究是於心不忍,看不下眼去。他一言不發,悶著頭就扯著周湧,拉他出營帳去,處決。
帳內隻剩沉默的譚金照與李延庚。
“內奸既除,定遠軍不日便啟程返京,多謝譚大人提點。“
“將軍言重,事關國事,乃下官義不容辭之事,不足掛齒。“
城頭厚重,笨拙地抵擋住來自大漠的黃沙。一眼向遠處望去,四麵皆無邊際,前路茫茫,不知何時才能到達目的地,回到他們魂牽夢縈的家鄉。遙遠的東梁京都,繁盛而偉大,卻要跨過這杳無人煙的荒漠才能抵達,如何不叫人心頭思緒萬千?
李延庚再一次領著定遠軍闖入沙漠之中,這一次,他們擁有了充足的水和糧草,所以無所顧忌,毫不猶豫地直奔京都的方向而去。
但即將發生的事情,卻需要李延庚用一生去忘記。
定遠軍才出城不過半日,事情就開始變得詭異。按說這條路如今已歸東梁管轄,不會有危險,但過分的死寂卻讓李延庚和吳守春同時生起疑心。哪怕再安全的路,也總有蛇蟲鼠蟻的動靜,可現在卻靜地毫無生氣。
就在思忖之間,四麵突然衝出一群北虞兵,各個執弓射箭,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
但定遠軍訓練有素,在李延庚的指揮之下,北虞的進攻倒也成不了什麼氣候,隻是為保糧草,他們絕不能戀戰,所以隻能簡單防衛之後就儘快脫離戰場。可北虞大軍如豺狼一般,一波接著一波上,圍住他們不放手。所以李延庚隻好帶兵殺出一個豁口,突出重圍,往更遠的方向快速行軍。
大漠裡變幻莫測,飛沙走石,縱然他們找到生門,也難逃有心人的陰謀詭計。定遠軍沒走一會,便遇上了大片流沙,李延庚才知,恐怕是北虞人故意放出的一條“路”。這流沙一旦陷入,人便像一頭紮入深海,即使天生神力也再難掙脫。
不消一刻,大批的將士便深深陷入流沙中難以自拔。可他們根本無路可去,到處是北虞人的身影,縱使殺出去,無糧無水,他們也走不出這沙漠。
屋漏偏逢連夜雨,北虞人就像長了天眼般,一路追擊到了定遠軍陷落之處。李延庚永遠都忘不了那些站在高處的北虞人眼中的惡,他們列隊站成一排,背對著太陽,滿臉陰騭,玩弄著他們的生命,等待著他們的死亡。
難不成是天要亡我定遠軍?他才不信!
可周湧已被處死,難不成還有奸細?為何北虞軍還能提前知道消息?
與此同時,胡州城內的譚宅,也正遭遇著噩夢。
譚金照的臉被北虞人狠狠地踩在地上,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而譚夫人則是跪在地上,懷中還緊緊地護著幼小的女孩。
一把刀插在譚金照麵前,北虞人狠狠地問:“你們東梁人信輪回,既然如此,有苦就向閻王爺去說吧!動手!”
話音將落,北虞人便如魔鬼附身一般,開始胡亂殺戮,無論男女老少。一刻間,整個府宅上下,便血流成河。譚金照就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熟悉的人死在眼前,哪怕他奮力掙紮,可終究隻是無濟於事。
譚夫人也難逃命運,一把彎刀從她項間穿過,她應聲倒地,再無氣息。她的頭高高地仰在地上,晶瑩的淚水同女孩一起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