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譚金照痛苦萬分地大喊出來,他疼愛的妻子就這麼地死去,隻覺心如刀割,“無恥狗賊!無恥!”
那人竟狂放地大笑出來:“任你怎麼喊,三王子交代的是,一個活口不留,再讓你喊幾句,一家人就能地下相見了。”
他痛苦地掙紮,無力地呐喊,但北虞人隻管動手,眼看著那血淋淋的刀就要靠近他的女兒,他恨不得身死萬遍,和老天爺換她的命。
也許是上天垂憐,果然神兵天降,不知從哪麵牆翻進來兩個碩大的身影。譚金照喘不上氣,也看不清,模模糊糊之中,隻記得那兩人也渾身是血。
是李延庚和吳守春。
他們托著受傷的身體,拚死與歹徒搏鬥,好在他們的身手在群凶之上,拚殺時也未落下風,算是救了他們一命。
踩著譚金照的那人見情況不對,便抬刀向譚金照和女孩一塊砍去,恐怕心裡隻想著殺死一個算一個,毫無人性。
譚金照的腦袋稍有空隙,能上下動彈。但他沒有時間適應,因為他的女兒是他最後的希望,他絕不能讓女兒也遭此劫難,於是一頭衝過去,擋在女兒前麵。
刀起刀落,一樹血花飛濺在空中,深深地埋進泥土。
譚金照的雙眼被拉開一道,肉皮翻出來,露出白岑岑的眼珠。但他沒有疼痛,滿心隻有救下女兒的慶幸。
李延庚和吳守春是手慢一招,讓那歹人傷了譚金照,所以最後也沒給他留個全屍。兩人合力擊殺了最後一個北虞人,將他的屍體掛在風中,任鳥啄食。
暫時,他們安全了。
風聲襲來,滿院的血腥味刺激著三個人的腦袋。突然間,院子裡就安靜了,譚金照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印象隻有紅色,恐怖的紅色,這靜下來的空間讓他不安,讓他痛苦。
是什麼造成了今天的局麵?是自己。
譚金照的眼睛剛剛被包紮好,他就起身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嚇得李延庚扯開傷口,也要扶他起來。
“將軍救命之恩,小人此生難報。”
“什麼救不救的,是我害了你。”李延庚頭垂下去,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垂下頭去,“若不是操心我定遠軍之事,譚大人也不會暴露,也不會被那北虞人盯上,也就不會……”
“將軍也身負重傷,難不成也中了賊人奸計?”
這時吳守春開口了,言語間,全是恨,“六萬將士,無一生還。”他一拳砸到牆上,“若不是兄弟們拚死相救,以命掩護,我和將軍此刻恐怕也已身首異處了。”
李延庚聲音低沉,“定遠軍行蹤暴露,譚家遭此劫難,兩事並發,絕不僅僅是北虞大軍一方的手筆,這背後的指使之人不知藏得有多深。”
周湧說的沒錯,東梁藏著一隻巨大的老鼠,若他們不把他揪出來,東梁日後所受之害,必要比今日重千倍萬倍。他們再一次篤定,要合力對付這隻藏在陰暗裡的老鼠。
譚金照再次跪了下來,雙手抱拳,抬得很高,“將軍,在下有一不情之請,請將軍應允。”李延庚又要扶他起來,譚金照卻不為所動,隻說:“今日之仇,我譚金照不能不報,夫人慘死北虞刀下,我必叫其付出代價!隻是往後,我一介廢人,恐身如浮萍,唯今所牽掛隻有小女一人,還請托付於將軍,不求富貴久長,隻求性命周全。”
李延庚知曉譚金照說出這幾句話時內心有多掙紮,所以他也鄭重地回應他:“我應你,隻是報仇之事,譚兄絕不可輕舉妄動。”他一隻手搭上譚金照的雙拳。
譚金照微微抬頭。
吳守春說道:“血海深仇,一起。”
譚金照微張著口,顫顫巍巍地起身,胸口上下起伏地很快,說:“二位將軍大義!我譚某此生得以相識,實乃前世之幸!”
李延庚向窗外望去,一串串的胡雁成群地盤桓在周圍,冷風吹進屋裡,他迷蒙的雙眼仿佛瞥見了未來的路,說:“進寧二年,定遠將軍李延庚死在大漠,屍骨無存。此後,隻有平民李迎。”
一句話說完,譚金照隨即又抱起熟睡的孩子,不舍地用臉碰碰她的額頭,又摸摸她項間的那柄玉鎖,交到李延庚手上。“小女名采朱,半月前方過了三歲生辰,日後悉數仰仗將軍了。”
李延庚第一次抱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柔軟的好像快要化掉,難免又想起家中即將生產的夫人,他還需儘快把家人接出來,以免被有心之人盯上。他說:“譚兄放心,這孩子,我必視如己出。”
譚金照很清楚,也許餘生,他都不能再與女兒相見。可為了家仇,為了國恨,他必須舍得下自己的情,放得下自己的欲。如今隻是他譚金照一家之災,可若他不去做,日後便是東梁千千萬萬百姓之災。
所以既為家,也為國,他隻有這麼一條路可以選。
他看不到天上的雁,但聞雁驚,“七月流火,雁要走了。”
前路茫然,何處是他們落腳之地?哪裡是他們安身之所?沒人知道,但總要有人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