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陝東後,沒有太多的時間容我悲傷,多地的根據地遭到苯國派兵大力圍剿,陝東的各個隊伍都需要立刻趕去支援。
我的隊伍來到的是常濱附近的山區,我們晝夜不分的趕了兩天路,剛到山區附近就聽見震耳欲聾的炮火,我們立刻加入了戰鬥。
混亂中,我們與需要支援的隊伍碰麵,但我們沒有時間對接,稍有不慎就會被子彈擊中。
我在灰塵中眯著眼看向不遠處,一個高個子戰士正在躲避迎麵而來的子彈,但他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即將落下的炮彈。
我沒有猶豫,立刻衝上前從背後抱住他,帶著他摔進泥濘的戰壕中。
“小心!”
#07
我是在醫帳裡醒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睜眼的一瞬間,好像看見了張峻豪。
“爹!叔叔醒了!”
耳邊傳來一聲孩子的呼喊,我忍著疼痛坐起身四處張望。
“八哥......”我脫口而出那個許久沒有喊過的稱呼。
隻見穿著軍裝的八哥,抱著一個大約五六歲的男孩子緩緩向我走來。
原來我救下的那個戰士,是我的哥哥。
我的眼淚控製不住的從眼角滑落,八哥站在我的床邊,用手擦去了我的淚水“好好的,哭什麼。”
我一個勁的搖頭,嘴裡念叨著對不起......
欠他的道歉,終於有機會說出口了。
等恢複了情緒,我問八哥為何會在這裡。
他說我走後沒多久,他便跟著薑楠一起離開了峰城。
八哥懷裡的娃娃好奇的張望我,我看著娃娃那張熟悉的臉,猶豫的問道“這是你的兒子?”
八哥點頭,然後拍了拍娃娃的腦袋“快告訴叔叔你是誰。”
娃娃奶聲奶氣的說“小穆叔叔你好,我叫張利,小名利利,是被爹撿回來的。”
原來娃娃是八哥撿回來的戰場遺孤。
我從口袋裡摸索出幾顆糖塞到了娃娃的手裡,娃娃說了謝謝,隨後問道
“小穆叔叔,你認識阿順叔叔嗎?爹說他有個弟弟叫順順,所以給我取名叫利利,他希望家裡人都能順順利利的。”
我一時間愣住了,八哥讓張利自己去玩,就剩我們二人後,我問他為何會收養這個孩子。
“你看出來了不是嗎?利利長的太像阿順了,我在廢墟中發現他的時候,他就這麼小一點,我把他抱在懷裡的時候,總有種抱著阿順的錯覺。”
“他本該被送去遺孤所,可我不忍心。我想到了當年的你和阿順,也是這麼小一點,沒了親人,跟著我們一起長大。猶豫了許久,最後鬼使神差的把他留下了。”
我看著張利蹲著牆角數螞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張峻豪,那個曾經說好要保護我一輩子的小騙子。
八哥說最近戰事吃緊,根據地不安全,他想著找機會把張利送回家讓阿潤哥養。
我哭著說阿潤哥沒了,八哥起初不信,但看見我哭的傷心,不得不接受了這一噩耗。
張利聽見聲音跑回來問我為什麼哭,張極紅著眼眶將我和張利摟著懷裡輕聲道“因為你的阿潤叔叔去了天上,我們舍不得。”
#08
晚上張利是和我一起睡的,小朋友睡不著,他拉著我的手問“小穆叔叔,你說阿順叔叔會喜歡我嗎?爹說我和他長的很像。”
我說會的,不止是他,每個叔叔都會很喜歡利利。
“那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們?”張利天真的問。
我不知怎麼回答隻是沉默,張利也沒有多問,一會就睡著了。
外麵的戰事不停,八哥成日在外征戰,我在醫帳裡養傷,張利就在一旁陪我。
這孩子乖的要命,十八巷從未有過這麼乖的孩子。
兩三日的功夫,我便和張利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不知是不是因為他這張臉,我總覺得他親切。
張利小嘴叭叭的向我吐槽著八哥,說八哥有時候好凶,還不注意照顧身體,總是受傷。
我揉著張利的小腦袋“那我們的利利要快些長大,等長大了,就能替你爹分擔了。”
從前哥哥們對我說的話,我又原封不動的告訴了張利,不知他長大以後,會不會和張峻豪一樣,我不免開始期待。
離彆的日子很快到來,我的部隊需要轉移至他處。
八哥上了戰場,我無法和他告彆,我隻能將一張墨莉偷拍的我與他們的合照交給了張利。
“幫我和你爹道彆,告訴他等有朝一日華國勝利了,我們在十八巷再見。”
張利抱著照片點頭,臨走前將口袋裡的糖都塞給了我,他說“小穆叔叔,我好喜歡你,打仗太苦了,你多吃點糖,我等著和你再見!”
我笑著說好。
離開山區根據地後的我跟隨隊伍奔走於各個戰場,閒暇之餘我總會想到八哥和張利,還有遠在魯川的幺兒以及不知身處何方的七哥,他們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了。
#09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我加入華共已經四年多了,再有一個月就翻過第五個年頭了。
今年依舊是在隊裡過的年,熱鬨的很,但我始終忘不了六年前的那個除夕夜。
已經二十五歲的我被隊裡的領導張羅著婚姻大事,人選自然是部隊裡其他的女同誌。
可我對這事兒沒興趣,我並不在乎兒女情長,我所期盼的隻有華國的勝利和與哥哥弟弟們的重逢。
春天快要結束了,炎熱的夏天匆匆的趕來準備接班。
就在此時,我們的隊伍接到了一項重要的任務。
一座六百多人的村莊即將遭受苯國兵的圍剿屠殺,我們奉命前去轉移群眾。
我們趕在了苯國兵到來之前,引導百姓們有序撤離。可村子裡人口眾多,轉移不是易事,還剩十幾戶沒有成功轉移時,苯國兵打來了。
我帶著一支小分隊,將苯國兵的注意力吸引到不遠處的山穀。山穀的地形複雜,平常很少會有人闖入。
我們一行共九人,其中醫療兵兩人,墨莉也在。我們帶著苯國兵在山穀裡兜圈子,沒多久便迷失了方向。
無奈之下我們找了個山洞暫時藏身。
苯國兵似乎是提前察覺了危險,並沒有太過深入,而是喊了支援,將我們團團包圍。
他們抓了一個熟悉山穀地形的老者,帶上了幾條狼狗,四處搜尋我們的下落。
我們被困在這山洞裡三天三夜,隻能靠山洞周圍的一些雜草勉強飽腹。
其實我們不是沒想過衝出去與苯國兵廝殺,但我們想再等等。我們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不值得他們大費周章的搜尋,沒準再等等他們就會離開了。
可誰也沒想到,他們真就想和我們死磕到底。
被困的第四個晚上,我們決定不再當縮頭烏龜,反正橫豎都是一死,沒準還能多殺兩個苯國兵給自己當墊背呢,總好過在這山洞裡等死。
第五日一早,我們將身上的手榴彈彙總,布下了陷阱,接著我們躲在一旁故意放空槍吸引敵人的注意。
對戰一觸即發,苯國兵意料之中的走入了我們布下的陷阱,五個手榴彈炸死了將近十個敵人,不虧。
打到最後,雙方的損失都很慘重,我們這邊也隻剩下四人。
每個人的槍裡都還剩最後一顆子彈,但對麵的敵人數量是我們的五倍不止,我們默契的將槍口對準了自己。
這顆子彈是留給自己的,我們寧死也不願做苯國人的俘虜。
四人對立坐著,我對麵的正是墨莉。她的短發被微風輕輕吹動,她忽然笑得燦爛,讓我不免有些恍惚。
我想起了與她第一次遇見的時候,那時的她騎著駿馬意氣風發,那時的我還是哥哥們身邊的乖幺兒。
可如今,我們即將與對方做最後的告彆。
她說“小穆弟弟,因為認識了你們,我才會走上這條路,但我不後悔,認識你們很高興。”
我紅了眼眶,笑著說“姐,有幸相識,我要去找哥哥們了,等到了天上,你記得來找我啊。”
她說一定。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將槍口抵在太陽穴隨後閉上了雙眼,淚水不爭氣的從眼角滑落。
閉上眼的那一刻,我竟有一絲慶幸,我終於可以逃離回憶的牢籠,去尋許久未見的哥哥了。
我無懼死亡,隻是可惜,可惜沒能和七哥八哥幺兒說聲再見,沒有再聽張利喊聲小穆叔叔,也沒能親眼見證華國的勝利......
砰!砰!砰!砰!
隨著四聲槍響,我們在硝煙彌漫的山穀裡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10
我死後的第三個月,這場長達數年的侵略戰爭,以苯國無條件投降宣告結束。
我生於初冬,亡於春末,終是沒能親眼看見屬於我們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