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白日夢
我聽著聽著仿佛走入了一條幽深而狹長的巷子……不是麼?不是前去麵聖的時候必然要經過這樣一條豎著高牆的巷子麼?我順著那聲‘退下’往回走去,開始的時候好像如同故宮裡那樣,前後兩側林立著高牆,高牆上方也是瓦藍的天空,我沿著一麵高牆的牆腳徐徐前行……
似乎始終是幽深看不到儘頭的巷子,它無儘延伸,又毫無規律。漸漸地我發現,當我沿著它往左行走幾步,它又引導我拐向右側,它隨時變幻著方向,甚至變得越來越狹窄,到了後來,便不再是幽深,而是幾乎徹底漆黑了。我一時愣了,定定站在原地,我回頭看去,是一片黑,我轉回頭再看前方,前方?哪裡是前方?不知幾時起,四周已經混作一片茫茫的黑……
黑,當一個人單獨處在黑暗之中時,大約往往都會伴隨著莫名的恐懼。這樣的黑,黑到睜開眼睛和閉上眼睛都完全一樣的黑。
那麼的黑,黑到用腳一邊試探著地麵卻又時刻感覺深處險境,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落入萬丈深淵。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醒著還是我在夢中,我問自己,是在做夢嗎?
不是,你沒有做夢,你醒著。
醒著?那我為什麼睜不開眼睛?我真的睜不開我的眼睛啊。
可是你的確是醒著的。
——我不斷聽到一個人在跟我對話,似乎是一個男人,我看不到他,可我聽的非常清楚,他的聲音沒有波瀾,平靜極了,真的像是一麵湖水……我居然在腦子裡暗自這樣想著,以至我還描述起對他的感受來……這到底,是夢還是思想?
我感覺他此時就坐在我旁邊,而我更清楚地意識就是我此時此刻正躺在沙發上,那個他,就坐在我跟前的餐椅上。我聽見他走動起來,他走到我身邊,拿起茶幾上的一個啤酒瓶搖了搖,他對我說:“酒沒了。”
轉而他又走向電視櫃,拉開了抽屜……他翻了翻抽屜,我聽得絲毫不差,他似乎什麼中意的東西也沒有找到,他關上抽屜又走動起來……
我真的無法忍受了,我感到可怕,我那麼想睜開眼睛——如果睜開眼睛也許就不會這麼可怕了,可是我睜不開眼睛,我隻有用我的大腦和他無助地對話:“你到底在找什麼?你是誰?”
“我就是你。”他冷冷說道。
“我?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夢,對吧?”
“不,你沒有做夢。”
說完他走過來,走到我旁邊蹲了下來,我緊緊閉著眼睛,我也不想睜開眼睛了,我發現我太害怕了,不敢看他,無法逃脫。他用一隻冰冷的手摸了摸我的臉龐,把我額前的亂發掛到我的耳後,簡直是猝不及防地,他竟然用鋒利的牙齒啃起我的額頭來。
我大聲呼叫起來:“你走開,你趕緊走開!走開!”
他輕盈地閃到了廚房跟前,觀察我的動靜。他一定是發現我根本拿他沒有一點辦法,他再次跳出來開始撕咬我,這一次,除了我的額頭,還有我的胳膊,我的腹部,我的腿,我的腳踝……他是真的惡狠狠地咬著我。
喊是沒有用的,我掙紮著想動卻完全動彈不得。忽然間,我明白了,我必須睜開我的眼。那瞬間的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睜開眼睛他便必然離我遠去!
可是實在是太難了,他就好像怪物一樣折磨著我,時而是凶殘無比劈頭蓋臉的撕咬,時而又神出鬼沒在我身邊走走歇歇……我完全感受得出他所做的一起,可我一點他的樣子也無法看到……
這是何等令人窒息的恐懼,他是誰,他到底想要置我於何地?
我在腦海深處不斷地問著自己,怎麼辦,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佛號?莫非我該念念佛號?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停歇地念起來,一點也不倦怠,一句緊接著一句,我拋開他對我的各種影響,我發了瘋一樣捂住耳朵念起來,念起來……直到我忽然發現我念出聲了,而當我意識到我念出聲音了的時候,我同時張開了我的眼睛。
確切來說……現在還算是白天,是夏天傍晚七點的光景。客廳的冷氣吹得很大,溫度很低,我有些瑟瑟發抖地蜷在沙發裡。當我發現我的確是做了一個夢的時候,我仍是完全不能停止恐懼的感覺。
我坐了起來,嘴巴裡仍舊默默有詞地念著,我打開了所有客廳的頂燈,射燈,裝飾燈……這樣還不夠,我打開廚房,洗手間,臥室裡的所有的燈,我念出聲來,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快速看了一遍——什麼都沒有,好像真的是什麼都沒有。
我陷在沙發裡後背緊貼著靠背,自我睜開眼睛,之後一直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內,我始終沒有停止念誦,而且確實足足過了兩個小時之久,我才漸漸緩和過來。
我走到陽台上深呼吸,漸漸讓呼吸均勻,而後四處張望,天已經黑了下來,對麵樓上的住戶幾乎全都亮起了燈,樓下也是,道路兩邊都亮起了暖人的光,這個時候根本不覺得外麵熱,而是百分之百的溫暖,讓我覺出一種安全的溫暖。
我久久立在陽台,陽台很大,乾淨而又空無一物,我倚在欄杆上眺望遠方,不肯離開。這一刻,這個以往於我而言悶熱無比的地方,是如此安全。好像站在這裡我就身處人群,就有數千數萬雙眼睛注視著我,從前我所擔心的窺視之類的感覺,陡然間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