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來信時間是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八號。信紙各處但凡提到我名字的地方,都被她用一個畫出來的心圈了起來,信的末尾處,又畫出兩個疊合的心,中間寫下我倆的外號……
我看著看著,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難過,心裡頭酸酸的,靠倒在落地燈下的沙發靠背中,柔和橘黃的燈光默默陪著我,望著我一個人的憂傷,一個人的歡喜。
片刻之後,我繼續翻翻撿撿,很意外地,我翻到了一封我自己寫下的信件。一共兩頁,當年自己的字體也是令人不堪忍受,比起惠麗不相上下。這封信是我寫給青子的,雖說我多次翻看這個紙箱,可是每次大約不過翻看幾封,之前竟從未翻得這樣一封,我一時頗感好奇……我怎麼會把寫給青子的信放在我的紙箱?難道是因未寄達退回而來嗎?於是我迫不及待讀了開來。
‘青子,你好。這大約是我這一生中最後一次寫信給你了。也許讀到這裡你會覺得不解,不明白我說這話的意思,但是我想等你讀完了,你就會完全明白我說這話的意思了。’
‘我想我們從此再也不是朋友了,我不想有你這樣一個所謂的好友。是的,我們僅僅隻是所謂的好友。我不知道在你的心中到底是怎樣定義好友這兩個字的含義的(好友二字我還特意加了重點標注),我也根本不想知道你是怎樣定義的,但是我深深知道,我們兩個人的友情觀是完全不一樣的。’
‘我不需要一個這樣的所謂的好友,一個口口聲聲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卻從不真心相對的好朋友(我把好朋友三個字還加了雙引號)。你還記得你上次寫信給我說了什麼嗎?你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在你心中,你一直以來都把我當作你的小妹妹,疼愛我,在乎我……是嗎?你是這樣的嗎?我聽說幾個月來你回家大概三四次了,可是你聯係過我一次嗎?你就是這樣對自己好朋友的嗎?你還寫信解釋說你很忙,你忙什麼呢?你幫你爸媽做飯還是洗衣?你帶了很多作業回家做嗎?算了,隨便你怎麼說吧。’
‘我感覺這是一種表裡不一,一種虛情假意。還有,你還記得潘秋豔的事情嗎?明明是你拉著我去和她說的,可是到了後來,你居然跟彆人說是我拉你去的。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這是把我當朋友,而且還是好朋友嗎?’我在最後一句處一連打了三個問號。
……‘也許你看到這封信之後覺得我對你有所誤會,甚至冤枉了你。但是隨便你怎麼想吧,我也不想聽你解釋了,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我想即使到了將來,等我們都長大了,我也不會後悔我今天的行為。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友情觀,總之在我的友情觀中,你的所作所為根本不是一個朋友能夠做得出的。’
……‘從此我們就忘記彼此吧,我想,你也根本不需要也不在乎我這樣一個人,也許對你來說失去我這樣一個所謂的朋友,根本也不是個什麼事兒。以前,也許我會因為你和我之間的一點小矛盾就非常難過,但是從此再也不會了。’
‘我到最後還是請你原諒,原諒我說話這麼直,這麼狠心。可我沒辦法,我沒辦法裝,沒辦法昧著良心假裝做你的好朋友。我也希望你不要為此難過——假如真的讓你覺得難過了。從此以後你多保重吧,再見!’
時間:一九九四年三月十二號。簽名:你曾經的朋友。
我長籲一口氣,放下信後起身去衝了一杯咖啡,再又木然爬回到沙發裡頭……我大致對當年還是略有印象,寫這封信的時候青子家已經搬去了閘北,當時她也正在A城讀著大學,也是,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我和她當初在高中那麼要好,而同處一城,我和桃子相交甚密,而她呢?她怎麼不和我們往來了呢?實在想不清楚了。但我清晰記得,青子自居家搬遷之後,從未邀請我們去她新家小聚,也許因為從不相邀,於是便逐漸淡涼。
我想,我之所以抱怨她不前來探看我,自是因為不知她家在何處,而她又從不回到舊居聯係我們。而說起潘秋豔的事情,我已完全模糊不清了。
至於這封信為何未曾寄出,我想大約我寫罷回看,仍是覺得自己太過刻薄,當時又不想就此撕毀,便留存下來。似乎這樣解釋較為合理……但也未必,當年究竟作何打算,已經全然不知,而且也再無從知曉。
還好,未曾寄出。
若是寄出,今天將是怎樣?我似乎對青子總有著一種難以理解的感覺,在她嫻靜之下的內心,似乎我貌似存在,卻又永遠並未抵達。也許她不喜歡熱鬨,喜歡安靜,也許,這是在我看來最好的一個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