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婭狐疑的看了眼吳執,又看了看衝她傻樂的沈癡,心裡大概明白了八九分。她支使黃毛去一樓的棋牌室倒了杯水,然後一寸寸的按沈癡的腦袋。
“這兒疼不疼?”
“不疼。”
“這兒呢?”
“也不疼。”
“你晃晃腦袋,暈不暈?”
沈癡晃晃腦袋,一不小心跟吳執對視了一下。吳執眼神冷淡,讓沈癡多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樂意再讓朱莉婭跟對待小孩兒似的擺弄他。
“沒事了,真沒事。”沈癡原地蹦了蹦,“就摔一屁|股墩兒。”
吳執也適時道:“抱歉,當時手滑了一下。”
沈癡剛想表示沒關係,正好黃毛端著水回來了,朱莉婭上前一步擋在沈癡與吳執中間,“少說話,快漱漱口。”
沈癡呼呼嚕嚕漱了一陣子,然後咕咚一聲全咽下去了。吳執剛有些好轉的臉色再次變黑,喉頭湧動,似乎有點反胃,狠狠剜了沈癡一眼。
沈癡就是再傻也反應過來了,這人多半是個潔癖,看他穿著一件盤扣上衫,雪一樣白,褲腿筆直,連個褶都沒有,連身邊的箱子都乾乾淨淨的,估計在潔癖裡也算講究的那個。
“那個……”沈癡好心道,“看你臉色不太好,棋牌室還有水,剛燒開的,我去給你倒一杯吧。”
“不必!”吳執似乎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於冷硬,又補了一句,“我非山泉不飲,沈先生不必理會我,水留著自用便是。”
“哦、哦,好好好。”
朱莉婭驚異的看著沈癡舉著空杯子喝了半天,難得見他這樣窘迫,她挑了挑眉,眼神在吳執與沈癡之間徘徊。
一時之間沒人說話,尷尬從空氣中醞釀開來,隻有黃毛神情最自然,他極其誇張的將吳執從上到下打量一番,生怕彆人注意不到,時不時就發出幾聲做作的嗤笑,明目張膽的跟沈癡咬耳朵:“沈哥,你看這小子,說話怪裡怪氣的。”
沈癡頭還埋在杯子裡,含糊敷衍道:“可能是外地人吧。”
“我看他一臉奸相,不像什麼好東西。”
沈癡飛快的抬眼看了看吳執,十分篤定:“他肯定是好人。”
“沈哥你怎麼幫著外人,你看他那表,一看就貴得很,這麼有錢住咱這破地兒,彆是逃犯吧?”
沈癡與他認真爭辯:“他那麼瘦,背那麼薄,估計我兩拳都捱不過,怎麼可能是逃犯呢?”
“你沒聽過金融詐騙犯嗎?”
這一句話給沈癡問住了,於是他清清嗓子,揚起笑臉,好聲好氣的問道:“兄弟之前在哪兒發財啊?”
從黃毛開口的第一句起,吳執就聽得清清楚楚,火氣早就燒上來了,他怒視著沈癡:“關你何事!”
沈癡縮縮脖子,小聲道:“……就問問。”
“我與閣下萍水相逢,問這許多難道不覺得無禮嗎?”
“沈哥他叫你閣下嘿。”
“擱哪兒?”
“就是文言文。”
沈癡抬不起頭來,舌頭直打結:“兄弟……不是,閣下,我沒想非禮你,你彆生氣。”
“沈哥,是無禮,無禮。”
“對對對。”沈癡連連點頭,見吳執側過身不看他,直接掰上他的肩,吳執冷不丁與他四目相對,隻看見一雙極亮的黑眼珠,孩子一般毫不設防,正定定看向他。
“對不起啊。”
吳執愣了兩秒,才後知後覺被這臟東西近了身,他自小不喜人觸碰,這麼多年,也隻有這人甫一見麵就接二連三的觸碰他,念及此處,登時便氣得臉通紅,狠狠將他的手甩開,竟直接轉身走了。
沈癡肩垮下來,像隻被人遺棄的小狗,委委屈屈的抬眼看向朱莉婭,求助道:“這咋回事啊?”
朱莉婭笑得高深莫測:“怎麼?想交新朋友了?”
“什麼?!”黃毛怪叫,“跟他交哪門子朋友,他也配,呸!大老爺們說兩句就臉紅,裝什麼純,不要臉。”
“你閉嘴。”
沈癡看了看黃毛,又看了看朱莉婭,歎了口氣:“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都是鄰居。”然後又抱怨起來:“這人年紀不大,氣性倒挺大,我都說了對不起,咋還甩臉子呢?”
“這就叫不識抬舉。”黃毛蓋棺論定。
沈癡點了點頭,不知是敷衍還是認同。
黃毛拉上他那小拖車,三人往電梯旁走去,剛站定,就聽見一陣極為悲切的哭泣。
哭聲是從外麵傳來的,一行十幾人均是眼圈通紅,神情疲憊,胳膊上還帶著黑袖章。最中間是一個長相平淡,頭發梳得很整齊的中年婦女,看著非常瘦削,哭的幾乎要暈倒,懷裡死死抱著一個相框,緊貼在胸前。
另有一個約莫二十八九的男人跟在旁邊,一身西裝,忙前忙後的張羅著,一邊安慰慟哭的女人,一邊接著電話,不一會兒,就在門口迎來了一個道士打扮的人。
眼看著一幫人往電梯那兒走,沈癡一行人站著礙事,退到一邊。
黃毛壓低聲音,湊到沈癡跟前八卦:“誰死了,沒聽說啊。”
沈癡剛剛的一點不快被這一打岔,早消散了,也壓低聲音胡猜:“家裡老頭沒了吧。看這阿姨也就剛五十,老頭估計也不會太大,怪不得哭成那樣,嘖,兩口子感情真好。”
黃毛:“確實,少見。十一樓那個誰,老劉頭,死的時候他老婆可開心了,還沒到六十呢,非說是喜喪,敲鑼打鼓就給葬了。那胖阿姨天天上我那兒買東西,水果零嘴兒不斷,越活越年輕了嘿。”
沈癡:“那胖阿姨最近又圓潤不少,廣場舞跳著怎麼沒用啊。”
黃毛:“人逢喜事精神爽唄。人家都說,升官發財死老頭,乃人生三大樂事。我看胖阿姨還得樂上幾年。”
朱莉婭:“任勇,差不多得了,人前不言語,人後說長短,你倒真是個人物。”
黃毛不樂意了:“這話人前我也敢說。就那老劉頭,一天到晚啥也不乾,活像個大爺,家裡人還得給他洗衣做飯。你說說這一家子,女兒女婿加他老兩口,是不是就屬這個爹沒用,跟盲腸似的,沒了就沒了唄,又沒多少退休金。”
黃毛指手畫腳吊兒郎當的樣子是朱莉婭最最討厭的,她一時心頭火起,開口嗆道:“你沒爹啊,說這種話。”
話說出口,兩人俱是一愣,不由自主去瞟沈癡。一年前沈癡父母雙雙自-殺,連一封信都沒有留給他。
朱莉婭自知失言,任勇也不吭聲,倒是沈癡先開口:“沒有天哪有地,沒有爹哪有他,誰還沒個爹呢。你彆生氣啊朱莉婭,那老劉頭你沒見過,確實混蛋。這跟我們家老頭不一樣,我們老頭可是勤快一輩子,在我們家,我才是那個盲腸。”
黃毛捧場大笑,朱莉婭白了他一眼,一巴掌抽在他胳膊上:“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