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高懸,凜冬的月色格外的薄涼,染上淩厲的眉宇,溫度低的將鼻尖凍出一點薄紅。男人一身白衣,少了外袍的身板在第一場雪裡顯得有些單薄,於是宋亦溫覆手掛上血石,驅著周身寒意,足下照樣輕盈,掠得飛快。
仗劍峰本就巍峨,這一翻身,山下萬般燈火便飛般拉遠,山又設了入峰結界,薄薄一層霧泛著些許淡淡光芒,恍若天地隔界。
宋亦溫踏上石階,快步穿過寫意廊,兩側廊簷滿掛暖燈,他微微低頭,目光穿過枯枝落在下方平台,一群身著藍白道袍的同門師兄弟正結了晚練。長槿為首,想來是已安排了妥當。
“誒,晚練結束了我肚子都叫了!”
“你小子怎麼這麼饞,不知道修煉要少吃的嗎!”
“誒,長槿哥不是做飯手藝最好?能不能……”
“你還好意思麻煩長槿師兄,我看啊,你比王師妹還能吃了”
“說誰呢你!想挨揍是不是!”
“啊啊啊姑奶奶我錯了!!大師兄呢?要不要給他留一份啊?”
人聲漸遠,宋亦溫行至引星台上,大手一揮,落下隔音結界,隨即捏訣默念,腰間古鈴飛出急震,清脆叮當,錚得一聲,括出金波,懸浮空中。結界之內,一低沉男聲響起。
“亦溫。”結界之內一道沉穩男聲響起。
“師父,徒兒今日下山巡視,發現一可疑之人,十分古怪。”
“但說無妨。”
待宋亦溫將簡府千金遇刺一事與仗劍峰峰主嶽陽細細說明,一手探出被黑衣人所斬碎的黃符,將其扶到傳音鈴前。
“師父請看。”宋亦溫話音一頓,若有所思道:“徒兒按時下山巡視,近月龍城內雖偶有流民鬨事,卻也不過是些小賊,並未出現任何武功高強的可疑之人。可此人行蹤詭譎,氣息掩蓋的極不易覺察,且刀法毒辣,並不似任何一派。”
他微微抬頭,清冷的月光便跌入眸子,清清淺淺。他描摹著懸著的黃符上暗紅的狂野符文,不禁鎖眉。
“亦溫想必也留意到,這黃符上的紋路,非比尋常。”嶽陽的聲音沉沉。“正巧,為師遠在南蠻邊境之地,一夜暴斃橫死的流民身上,也找到了相似黃符。”
峰主閉上眼,冬季的南蕃邊地乾冷,仿佛驅逐著人的堅韌意誌。
千裡之外,嶽陽端坐桌前,粗糲的大手拂過羊皮卷,一排排金色小字便浮現在宋亦溫眼前。待少年目光上下掃過,垂著的手不禁攥成了拳。
“可用作招魂之術,亦可行附身之術…”
“你所述黑衣之人,與邊塞近日橫死的流民似是有著何種聯係。光天化日潛入皇城,而不被覺察。雖說修行難問政事,但眼下黑衣人夜裡直指簡府,你可知為何?”
嶽陽有意引著宋亦溫思緒,少年默然,腦中劃過簡府千金倉皇出逃的畫麵,搜索著各方利益的交疊,須臾有些驚訝。
“從龍城來看,左相雖與簡相政見時常有衝突,卻也不至如此下手,簡相位高權重,如今頂得半個朝堂,為人並不張揚,且簡府千金生來不乏關注,動她反倒惹人注目,萬萬是沒什麼好處……”
宋亦溫細細端詳空中來自相隔千裡卻如出一轍的碎片:南蕃百年未有的奇怪大旱、激增卻大量橫死的流民…
想到這裡,宋亦溫腦中不得不遷出些關聯來。
近年邊境衝突不斷,以赤龍國為中心,南為內陸大漠,有國南蕃,終年炙熱,幾百年來水源勉強能自給。因水源的緊張,農耕始終算不得發達,先天的物資匱乏,導致了南蕃國在附屬國中排名末位。
小國雖算不得發達,有著大巫祝的祈雨秘術相佑,也算的相安無事。可近兩年適逢百年大旱,大地皸裂,久之這麼耗下來,糧庫告急,又無補充,隻能睜眼看著饑民數量直增。
為了活命,南蕃饑民流竄,結隊湧向接壤邊界,以求一線生機,人數甚多,不少地方甚至以武力壓製,起了不少暴力衝突。
其他三附庸國對此態度不一,其中反應最為激烈的,便是風儀國。以國主風無濟為首,橫豎不是肯吃虧的做派,一度派兵暴力鎮壓。
北定國因君主橫死,政權更迭。新君宋世瑾上任,並不似先祖是個樂善好施的性子,也不免鎮壓。
齊欞國雖民風淳樸,但若一味退讓,不免招致越來越多流民聚集,引起騷亂,因此也持著中立的態度。
不可免的,幾國邊境愈發動蕩,局勢愈演愈烈,戰火摩擦,頗有劍拔弩張的意味。
隻是這些遠在千裡之外的生民疾苦,遠傳不進赤龍國高聳堅實的城牆之內。被認定為賤民的生命的呐喊,微小的攀不上王公貴族的腳尖。繁華的龍城之內,依舊繁花似錦,韶樂和鳴。
更彆提與權臣家裡深閨之中的千金扯上絲毫關聯。
隻是前不久流民之中,似是染上瘟疫,無端死了許多人。染疾者症狀相近:眼底烏青,短短幾日便可枯骨如柴,夜中似有夢遊之狀,撕咬生人血肉,天亮之時便七竅流血而死,屍體彌漫奇香。
此事古怪,不似普通瘟疫,倒像是什麼邪祟禁術。邊界弟子立即回稟師門。仗劍峰峰主親自連夜赴邊,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