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張祈回了趟家。他把秋冬的衣服打包了一點坐大巴吭哧吭哧扛回了家。到家的時候已近傍晚,家裡沒人。張祈插了電飯煲,把冰箱裡需要處理的蔬菜、豆莢拿出來處理了一下。下午,縣城下了場雨,張祈家在二樓,地板有點泛潮。他備好菜,進自己房間收拾衣服。
晚點,陳嘉演打電話給他約他吃飯。張祈本來想說家裡飯都已經煮上了,但他還是答應下來。六點光景,張祈下樓,樓下一輛大眾牌轎車。陳嘉演從副駕駛位鑽出一顆頭朝他招招手,指了指車後座說:“上來。”
張祈上車。陳嘉演給他介紹駕駛位上的人,說:“這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 他頓了下,笑說:“傻狗。”
駕駛位上的人回頭捏了下陳嘉演的臉頰。
張祈隻有一個當官的叔叔有輛轎車,亮黑色,四四方方的車廂。張祈一直覺得轎車裡有一股很昂貴的臭味,後來他知道那是皮革的氣味。他坐在後座,覺得車廂裡又悶又空闊。陳嘉演在副駕駛位坐得四仰八叉,沒係安全帶,一會探頭跟張祈說話,一會又和學長打鬨一會。張祈就一直正襟危坐在那,覺得自己快要暈車了。
轎車把他們帶到一間飯店。陳嘉演下車的時候鞋帶散了,他蹲下身係鞋帶,張祈和那位學長就那麼不尷不尬地站在店門口等著他。
那天到底吃了什麼張祈都已經不記得了,他隻記得陳嘉演點了些酒,喝得臉紅紅的,然後說去下廁所,學長跟了出去。張祈在位置上放下了筷子,盯著桌上的餐盤發呆。他很想回家。他想等陳嘉演回來就和他說,他想先回家了,家裡還有事。
但他等了一會,陳嘉演都沒回來。餐廳後麵忽然傳過來一聲巨響。張祈站了起來。他跑過去的時候,陳嘉演半趴在地上,學長手裡拎著一個家用滅火器朝他砸過去。那個畫麵像夢一樣,張祈後來常想,人生中的許多決定性時刻是真的會像電影鏡頭裡的慢鏡頭一樣逐幀慢放的,鏡頭裡的細節都一覽無餘。陳嘉演摔破的額角,淩亂著頭發,學長亂拎著的紅色家用滅火器。然後在某一幀裡,張祈撲進了畫麵。那個滅火器砸在了他的右手臂上。鏡頭就此停格。
張祈的記憶裡,下一個畫麵就是陳嘉演哭腫了眼睛,陪他坐在急診室門口。陳嘉演一邊哭一邊擦自己臉上的眼淚,薄衛衣胸前哭濕了一大片。他一直盯著張祈,一隻手揪著張祈的衣角,好像生怕張祈下一秒會消失一樣。張祈疼得說不出話,他用左手擦了下陳嘉演臉上的眼淚。
張祈的手骨折了,打了石膏,裝了固定板。張祈爸媽趕到醫院的時候,陳嘉演剛出去買了杯熱飲回來給張祈,他就縮在急診室牆邊,手裡捏著一杯熱牛奶,眼睛紅紅,也不敢再靠近張祈。
張祈和媽媽說是自己不小心在楊梅長街那邊的坡道上摔倒,滾下去了。他跟在爸媽後邊慢慢走出急診室。張祈停下來想讓陳嘉演可以回家了,陳嘉演看了他一眼,還是那副欲哭的樣子。張祈拿過了陳嘉演手上那杯熱牛奶。
那天晚上,陳嘉演就那麼跟著他回了家,像他長出的小尾巴一樣,一聲不吭,半步不離。陳嘉演要跟著他進浴室的時候,張祈終於回過頭,說:“我真的沒事,骨折得不算太厲害,估計個把月就好了。”
陳嘉演看著他,眼角又要彎下去。張祈在心裡歎了一小口氣,明明是自己被打受傷了,還要反過來一直安慰這個小混蛋。他靠在浴室門邊對陳嘉演說:“我就覺得幸好不是你受傷啊,要是傷到手,今年你又不能高考了。”
陳嘉演眼睛裡剛蓄滿的眼淚又跟泄了閘一樣跑出來。張祈慌了一跳,左右找紙巾。陳嘉演摟住他的脖子嗚嗚哭起來。張祈拿沒傷的那隻手輕輕拍拍他,繼續無奈地說:“我真的沒事,陳嘉演。”
整個五一假期,陳嘉演沒做彆的,隻要天亮就往張祈家跑,天黑了回家睡個覺。他從金灣酒店裡打包了兩天豬腳湯過來,後來又聽說吃鴿子湯好得比較快。張祈早上起來,被陳嘉演拉著吃營養早餐。他本來簡單做過五一假期的規劃,要去縣城幼兒園看看實地,和媽媽認識的幼兒園老師討教討教經驗,也想和好久不見的高中同學聚一聚。結果整個假期,每天都隻是對著陳嘉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