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宿南這一燒就又是三日。
安相爺替他在朝上遞的告假書,聖上差太醫來看過,又送了好些珍貴藥材來府裡,診斷的結果不過又是老樣子。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溫補了一個冬天的身子轉眼就形銷骨立。
病後告假五日,安宿南重又每日上朝。
聖上堂上溫聲問候過,退朝後又獨留他下來在宮中用了午膳,眾臣皆知這是恩寵不減。
當日安宿南求一道賜婚旨,退朝後跪在辰觀殿前兩個時辰。
雖是聖上允了,又暗中差使人封口,但有心人自然知曉。
近來不知多少流言在傳相府公子安宿南恃寵妄為,失了聖寵。
“阿南,你這回又是怎麼病的?朕聽聞晉王曾去尋過你,可是那頑劣東西做了什麼?你自放心說來,朕決不輕饒!”
聖上讓徐則去盛碗參湯給安宿南送去,自己微微傾身追問安宿南。
安宿南垂首笑笑,“晉王爺未曾做什麼,隻是臣春來貪涼,沒顧及著身子。”
徐則端著參湯呈給安宿南,安宿南起身接過,行了一禮,方才坐下。
“阿南,你母親生前可不是你這般體弱,她若真動起氣來,連如今的周瑾都不定打得過她,也全然不是你這麼個守禮的性子,隨朕回京後,那是多少教習嬤嬤都給她氣白了頭發。”
聖上撚胡提起舊事,望著安宿南,又似是透過他望著旁人。
安宿南小口喝著參湯,聞言頓了頓,似是習慣了一般:“聖上,臣自然比不得母親。”
“朕說過多少次,讓你喚我聲舅舅,封你做個小侯爺,你不肯,你那父親也不肯,你母親當年與我有過約的,我底下這些個皇子都得喚她姑姑,連幾個小皇孫都教喚她聲姑奶奶,你們父子倆倒好,負約不認。”
聖上舊事重提,越說越來勁。
“若非顧念著你的身子,朕決計不會讓你嫁進那鳥不拉屎的晉王府,周瑾剛剛打仗回來,那王府是小侯府臨時改的,你的院子還是朕親自差人去守著,重辟了塊地新建的,否則,保不齊給你安置進個冬冷夏熱的破屋子,朕看你如何過!”
安宿南聽得一笑:“聖上,阿南懂得,菜涼了,聖上先用膳吧。”
“你就是嫌朕嘮叨,這點跟你娘一模一樣,每每說幾句就叫朕吃東西,從沒個新鮮由頭。”
聖上說著夾了一筷子羊肉送進嘴裡,徐則在旁邊站著,看著聖上在熟人麵前又失了規矩,終究還是習慣了,微微偏了頭去。
當朝聖上帝號為暘,名宣昌。
暘帝是先皇嫡子,但排行靠後,先皇長壽,前任太子周玄褚也就是暘帝的親哥哥,前太子病故後第八年先皇才薨了。
先皇臨終前,餘下的十三位皇子鬥得昏天黑地,以皇三子和皇五子為首的兩撥人收攏了朝中近八成的大臣。
剛直如太師江弗,彼時也選擇了保持中立,默不作聲。
誰也沒想到,先皇雖是老來糊塗,臨終時卻又擺了他的兒子們一道,詔書交給心腹臣子,傳位給十八皇子周宣昌。
若非這詔書提起,怕是宮中少有人還記得有這麼個皇子了。
當年嶺南邊界聖山玄空山的卉庸大師遊曆至京,先皇盛情款待。
大師走時盛讚年僅九歲的十八皇子天生靈骨,聰慧過人,說來說去,大致就是希望帶這小皇子回玄空山教養。
玄空山是何等地界?
舉世聖山直通雲天,數百年來改朝換代無數,人間烽火息又複燃,玄空山裡的仙者們卻仍是撫掌看浮雲。
欲濟世的幾位下山後便自尋良主,皆是一路匡扶著成了天下一統。
其餘還有史書記載過的遊曆仙者,就這位卉庸大師,早在三百年前熙朝宮史中就出現過了。
暘帝自然是被先皇以重禮送走了,而後隨著師父進了玄空山。
穿過層層伸手不見五指的霧靄,玄空山裡頭其實並不似外邊說的這般神秘。
一眾老小在這兒如尋常百姓一般過著洗衣做飯的生活,山上炊煙不斷。除卻那十餘位鶴發童顏、不知年歲幾何的老師父,裡頭的生活其實稀鬆平常。
暘帝也就是在這山上遇見了安宿南的母親。
這是個英氣非凡的女子,山上武功最強的彌布大師的女兒,自小習武長大,是暘帝那一輩的大師姐,名叫許雁溪。
先帝駕崩前三日,卉庸大師命暘帝下山回朝,免得天下生靈塗炭。
暘帝從師命,還帶走了喪父不久的許雁溪。
彌布大師前月在明壺瀑布下坐化了,他一離世,許雁溪的武功在這天下就難有敵手了。
暘帝同許雁溪的感情勝過不少親姐弟,他一進京城就遇上正準備前往嶺南迎新皇的太師江弗的人馬。